魏昭,正是程明熠的三妹夫,车骑将军魏宏远之子,他也在先皇诛杀的名单之上。当日事发时,他恰好在外巡视,侥幸逃过一劫,但却只能乔装易容,隐姓埋名,七年来有家归不得。
初时他留在建康,只为偶尔能看到家人,后来去了建康城中的一家镖局做了镖师。元兴十五年,镖局接了一趟比较远的活,他在半路上听到了先皇下令迁都的消息,很是担心家人,但也不能抛下送了一半的镖。
最后紧赶慢赶回到建康,发现自己家中已经人去楼空,而且整个巷子都空了,他知道程家人肯定不会不管魏家祖孙的,所以只要找到程家人,就能知道自己家人的下落了。
但程家人也搬走了,他徘徊了好几天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想了想觉得程家人可能是跟着静安王府一同去了宁城。
魏昭便先追到宁城,探寻了许久,也没有发现程家人的踪迹,而静安王世子出入都有许多人跟着,世子妃更是从不露面,他想冒险去问都找不到机会。
最后在宁城寻找无果后,只能去清河试试。程家一家子的老弱妇孺定然不会去危险的地方,既然不在宁城,那么很有可能他们是去投靠崔家了。
魏昭又一路奔波到了清河,仍然没有程家人的消息,他只能耐心等着,想着即便不在一处,逢年过节也会派人来问候一番吧。
但他不知道那时候华城已经被人占领,程家众人算是被困在彭城中,联系不了外人,所以他在清河崔家附近守了大半年,也没有看到一个程家的人,还引起了崔家人的注意。
无可奈何之下,魏昭只能先行离开。天下之大,他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找,最后只得在清河城外的官道上开了一间小小茶肆,看能不能遇到程家人。
还没有等到程家人,先听到了程明熠起兵的消息,一时心头念起就来到了这里。
从程明熠口中知道自己母亲和妻儿如今都在彭城,和程家人住在一起,很是安全,他这才彻底放心。
过去两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如今魏昭的到来,更是让程明熠如虎添翼。
韩晏回来之后,程家人终于能收到最新的消息了。
明安这才明白为什么三哥离开之后,父亲会大病一场。父亲一生谨守程家家训,一心为国为民,如今三哥却要造反,其中之为难恐怕常人难以想象。
只是抛开程家人自己的污名和冤屈不说,当日牵连了多少忠臣良将,虽然先皇没有追究他们的家眷,但是身为罪臣的家人,前途也都没有了。
父亲素来视他麾下的将士如兄弟一般,那场浩劫牵连太广了。父亲可以让自己和程家背着污名,可是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和他一同浴血场的人也永远背着污名。
程明熠起兵一事是如今的头等大事,彭城消息再滞后,也到底还是流传开来,大街上随便到哪里,都有人在议论纷纷。
“他怎么打的这么快,朝廷的军队就一点都抵抗不了么?”
“能打仗的当初都被拉去打柔然了,剩下的那些酒囊饭袋,能抵什么事?”
“那这也打的太快了吧。”
“听说程三公子是江州守将沈度的女婿,沈度将自己的兵马全交给了他,所以才能这么快的。”
“你说什么?”一声惊叫打断了众人议论的声音。
被吓了一大跳的众人十分不悦,本来这就不是他们能讨论的事情,仗着这里天高皇帝远偷偷说两句,这一嗓子差点吓坏他们。只是他们一转头看见说话的是个小妇人,也就不好计较什么了。
原本准备不搭理她的,结果没想到那个小妇人竟然走了过来:“你们刚才说起兵的程三公子是沈度的女婿?”
唐氏今日闲来无事,想再买些料子给夫君做衣服。走到这个摊子处,听到大家在说夫君的事情,就坐下来想要听听,顺便歇歇脚,哪想到让她听到了这样的事情。
唐氏眼睛瞪得通圆,有些吓人,刚才说话的那人不由点点头,讷讷道:“我……虽然是听说的,但也八九不离十,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唐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转头走了。
程家人搬到这里以后很是低调,虽然彭城人都知道这里几年前搬来了一户很好心的程姓人家,他们给难民施粥、义诊,还给他们做工的机会,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程家就是昔日的大将军府的程家,所以也不知道刚才的话给程家人带来多大的震动。
唐氏回家后直接去了明安的院子,韩晏去了边关三年,他肯定知道什么。
“我刚才听到一个很荒谬的传言,他们说夫君是沈度的女婿,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唐氏笑容凄惨的问韩晏。
韩晏看着唐氏的样子,心有不忍:“三嫂你先不要着急,这件事情另有内情,等三哥回来以后,让他亲自跟你解释,可好?”
唐氏闻言愣住了,原来竟不是流言,半晌后她低声道:“我知道了。”然后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
明安吩咐绿柳送唐氏回去,她面色肃穆地问韩晏道:“三哥停妻再娶?”
韩晏看着明安严肃的小脸,解释道:“不是,是平妻。”
明安眉心浅浅一皱,所谓平妻大多是商户人家才会做出的事情,世家大族虽然不曾明令禁止,但这样混乱嫡庶尊卑的事情是约定俗成不允许发生的,三哥怎么会这么做?
看着明安越皱越紧的眉头,韩晏道:“三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坐享齐人之福,总会有各种理由的。”明安横了韩晏一眼。
“你真的冤枉三哥了。”被迁怒的韩晏无奈笑笑:“三哥这些年一心只想着报仇,他为此吃了多少苦,心里藏了多少事,哪里还有功夫想什么齐人之福。”
明安也知道这事可能无法完全责怪三哥,只是觉得三嫂太可怜了:“是沈家的意思?”
“嗯,沈度只有一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她倾心于三哥,所以提出了用婚事换兵权一说,平妻一事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沈度的女儿,明安曾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明媚张扬的女子,只是她是什么时候对三哥动了心思的,高门贵女居然甘为平妻?
韩晏继续说道:“三哥若想要成事,沈度的支持太过于重要了,所以才……三哥原本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亲自来解释的,所以我才没有提,没想到三嫂还是先知道了。”
“三哥和沈家小姐可有孩子?”
“三哥在跟随沈将军出征以前,沈家小姐就有身孕了,孩子……也是当初的条件之一。听说是个男孩,但三哥自从出征以后就没有回过江州,所以他们父子还没见过面。”
明安想到上一次三哥回来时与唐氏和两个孩子相处的场景,心中闷闷不乐,她为三嫂觉得难过,也为三哥觉得难过。
唐氏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坐了许久,从天亮坐到天黑,又坐到天亮。
直到侍女提醒,要到两个孩子来给她请安的时辰,她才勉强站了起来,让侍女伺候梳洗。然后吩咐院中人,昨日听到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程家下人一向安分规矩,自然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桌上的布料是昨日唐氏亲自去选的,现在却提不起一点兴致,便让人收了起来。
她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夫君能够死里逃生,这就足够了,做人不应该强求太多的,不是吗?
明安去给父母请安时,看到唐氏除了有些憔悴安静,其他并没有什么。
崔氏也注意到了异常,唐氏只道是昨日出去受了风,有些身体不适。崔氏便让她回房歇着去,又吩咐吴大夫过去看看。
明安担心地看着唐氏,唐氏温婉笑笑,一语双关道:“我没事,不用担心,休息两日就好,我还要照顾孩子们呢。”
懂事的熹瑜宽慰道:“阿娘好好歇着,我已经长大了,不用阿娘照顾的。”
“我也能照顾自己了。”妹妹熹沐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还能照顾阿娘呢。”
两个孩子真挚的童言稚语,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唐氏也终于真心笑了出来。
程明熠率领三十万大军从凉州出发,一路上所遇城池,有的毫无反抗之力,有的甚至直接被人打开了城门。
短短数日之内,他便以雷霆之势打到了建康,那座被先皇抛弃的城池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繁华。
程明熠在建康稍加整顿,留下一部分人驻守之后,便不顾众人的劝阻,继续亲自带兵前往晋州。
晋州除了万名禁军和十三万晋州军之外再无其他可用之人,小皇帝曾连下七道诏令,要其他州府勤王护驾,可是响应者寥寥无几,最后只勉强凑够了二十万大军。
小皇帝气急败坏,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吩咐众人死守晋州。
昌平三年八月初六,程明熠终于赶在这一日之前,带兵到了宁城之下。
八年前的这天,先皇正式颁下诏令公告天下,定了程家的谋逆之罪。
如今程明熠兵临城下,剑指别宫。程家的案子既然皇上不肯翻,那他就自己定!
宁城在军心涣散的晋州军守卫之下,只坚持了二十天就被强势的程家军攻了下来。
小皇帝在别宫之中惊闻这个噩耗,想要自尽又对自己下不了手,犹豫间程明熠的大军已经将别宫层层包围。
小皇帝再无往日的嚣张气焰,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和摄政王虚与委蛇的懵懂孩童。
他在程明熠的长枪之下,不得不同意禅位,并写下退位诏书。
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半边江山尽数落在程明熠手中,他随时可以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