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的明安总是从容自若,此时却格外温婉柔情,韩晏忍不住想要揉揉她的脑袋,但是想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就放弃了,满是眷恋地看了明安一眼,错身离开。
韩晏快速地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就飞奔回到了院中。
院中没有其他人在,韩晏忍不住将明安拥在怀里,无比满足地喟叹一声。
明安有些愣住。
韩晏是个极其守礼之人,平日里很是克制,亲近的举动很少,发乎情止乎礼,这样主动还是头一次。
明安回抱住韩晏,柔声问道:“怎么了?”
韩晏微微摇了摇头:“就是想要抱抱你。”
明安忍俊不禁,却收紧了拥着韩晏的双手:“那就抱着吧。”
韩晏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赶忙松开了明安:“有人来了。”
明安哑然失笑,微微仰着头,凝视着韩晏:“这个时候来的,不是程管家就是程诺,你怕什么?”
韩晏低头悄声说道:“我想去跟将军和夫人提亲。”他想要光明正大地站在明安身边。
明安不料韩晏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也没有反对,莞尔道:“好啊。”
程管家一进院子就看到了两人目光含笑地凝视着对方,不由轻咳了一声。
虽然两人的事情他们都或多或少猜到了,但是没有正式下聘之前,还是应该收敛一点才好,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韩晏也不知道避嫌。
程管家暗含责备地瞥了韩晏一眼。
韩晏收起心中旖旎,笑着冲程管家拱了拱手。
明安解围道:“可是问出什么来了?”
正事要紧,程管家赶忙回话:“确实是李德的手下,他们原本奉李德的命令在江州搜寻大将军的下落,但是一个月前,突然接到李德的命令,来建康刺杀……”
程管家说着抬头看了程明安一眼,明安顿时了然:“来杀我的?”
程管家唏嘘道:“确实如此,李德要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四小姐。
“他们此行一共三十三人,除去这两次被杀死的十五人,还有十八人在外面,只是他们每次行动之后都会换落脚点,所以他并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
韩晏皱着眉头说道:“刚才逃出去的只有四个,我原本想跟着他们去找出其他人,只是半路被发现了,没办法,我只好把他们都杀了。也就是说,现在还有十四个下落不明的人伺机而动。”
韩晏心中对自己不满,受伤的这一年,功夫退步了不少,若是从前,自己肯定不会让对方发现的,以后一定要勤加练习才行。
程管家也有些担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且府中妇孺太多。
“提醒众人,入夜之后不得随意走动,尤其是孩子们。”明安吩咐道。
还好这处庄子并不是很大,大家住得都近,哪里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发现。
“是,”但程管家很是不解,“李德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明安倒是明白李德的心思,慢慢解释道:“安昭仪死了,李茂被贬谪到晋州,如今建康并没有李家的人了,他无需顾忌什么。
“再者,久久查不到父亲的下落,他这样的举动未必不是在逼父亲出来。”
程管家顿悟,恨恨道:“大敌当前,他不想着如何取胜,心思都在这些歪门邪道的地方。有袭击程家的功夫,倒是让这些人去偷袭柔然主将啊,就算杀不了他们,让对方受些惊吓也是好的。”
明安淡声道:“他三年都没有拿下燕城,眼看着皇上的限期将至,我只怕……他的心思已经在安排退路上了,所以他有任何举动,我都不意外。”
程管家觉得不可思议:“小姐的意思,莫非是……他想要弃城逃跑?”
明安没有回答程管家的话,但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李德心思狭隘,为人自私,在他心里,私仇远比国恨重要,确实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并不适合当将领。
明安希望自己的担忧不会成真,但她想到此前去越州看到的情况,再想到越州军接二连三受到的动荡,心中着实不安。
虽然越州军中死了一员悍将,但是朝中百官却没有任何紧张。
毕竟李琰死的时候重创了柔然!
毕竟柔然军队现在一味瑟缩在燕城!
毕竟从战报中看到,最近一个月来,越州军已经试图两次攻打燕城了!
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似乎收复燕城指日可待。
这几年的功夫,先是大将军府被抄,然后是大司马府没落,还有二皇子、三皇子接连出事,朝中的局势几次重新洗牌。
但凡身居高位的朝臣都是有点野心的,如今他们大都忙着为自己谋划。他们并没有——或者说,是从来没有将柔然放在心上。
静安王亦是如此。
这些年他韬光养晦,从不拉拢任何人,但他遍请名师,费尽一切心血教育自己的长子元晔。
元晔也如他所想那般,如今在朝中口碑甚佳。
比皇上的皇子强了百倍。
他是太祖嫡亲血脉,皇室中没有人的血脉比他更加贵重,如果皇上的儿子都出事了,届时无论是血脉还是能力,都不会有比自己的儿子更加适合登上皇位的人选。
所以他从不急着笼络朝臣,要知道,伴君如伴虎,今日你可能还是百官之首,明日就可能是阶下之囚。他只需要耐心等待、适时推波助澜即可。
三皇子、二皇子出事的背后就少不了他的推动。
如今四皇子尚算安分,五皇子还未成年,不过他并不着急,已经等了四十年了,自然有的是耐心。
只要是人就会犯错,他只需等待时机,将这个错误放大到皇上容忍不了的程度,不用他动手,皇上自然会清理门户的。
他会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干干净净的皇位。
皇上的耳目遍布建康,自然能够了解到大部分朝臣不安分的举动,这样一看,他对静安王府更加满意。
静安王不争不抢,没有任何野心。静安王世子出色能干,而且只一味做自己的事情,为朝廷分忧,从不逢迎附和他人。
对比起来,借着外祖一家举办寿宴和朝臣联络的五皇子,就显得相当碍眼了。
当初安昭仪就是他给五皇子的外家穆氏一族的警示,他正当春秋鼎盛之时,还远没有到想把权力下放给皇子们的时候。
安昭仪被册封后,穆家确实安分了一点,但是随着李德被申饬、安昭仪难产而亡,安分了一段时间的穆家又有点过于活泛了。
皇上大手一挥,寻了个借口,将穆家在户部的一个人扔到了荒野之乡,若是穆家再不识相,让他们去和那人作伴,也不是不可能。
穆昭仪伴君左右,第一个发现了皇上的态度,她心中发苦,只能劝着五皇子收敛一些。
朝堂之上的事情明安顾及不了,毕竟还有十几个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程家。
自上次刺杀之后,安静了足足十几日都没有再来人,只是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终于这一日,等到了来人,他们这一次直接奔着明安住的院子而来,好在哨兵及时发现,给出了信号。
韩晏隐匿在明安庭院中的一棵大树上。
今晚没有月色,廊下的灯被刺弄灭后,整个院子一片漆黑,他只能从偶尔闪过的刀光剑影中区分来人,仔细数了数,还差一个。
明安已经换了房间,而且还有两名侍卫守在身边,韩晏并不是很担心,他一动不动地伏在树枝上,不管下面的交战有多激烈。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终于发现了在西南方向的树上,一闪而过的箭头。
人数够了,他也可以动手了。
韩晏发出讯号,所有人一拥而上,很快就将来人全部制服,只是对方自尽的速度太快,他们未曾留下活口。
不过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主子是谁,那些人的死活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刺杀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边关的加急快报就到了建康。
元兴十四年六月十一,襄城再次落到柔然手中。
元兴十四年六月十五,武城失守了!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这个噩耗,就又接到了更坏的消息。
武城守将李德失踪,武城被屠。
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惨遭柔然虐杀,整座武城血流成河,情形之惨烈,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皇上接到战报的时候直接跌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能起身。
武城是越州最大的屏障,如今屏障已失,恐怕无需多少时日,越州城都保不住了。
“李德,李德!”皇上目眦欲裂,现在想要将他碎尸万段也没有机会了。
柔然屠城的举动,把越州其余一十三座城池的将士都骇住了,军心早已涣散。
元兴十四年七月初,柔然连下三城,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越州难民纷纷涌入各地,他们所描述的越州已经成为人间炼狱。
不到一月的功夫,元兴十四年七月底,整个越州都落在了柔然手中。
与之毗邻的青州也危在旦夕。
大抵是被柔然蛊惑,其他周边的小国也开始蠢蠢欲动。
皇上下令诸州守将勤王护驾,然而能调动的兵力,居然只有十几万。
众人皆知,朝中曾有一支威猛之师,曾有一位所向披靡的战神——过去三十多年,南征北战都是程裕领头。
皇上只看到程裕位高权重,却丝毫不在乎他的赫赫战功。
朝廷依赖程家,却在没有找到能接替程裕的人之前,就将程家人杀了,还将程家培养的军中将领损耗殆尽。如今用人之际,才发现无人可用。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皇上才有悔不当初的感觉。此刻他是真的后悔当初听信了小人挑拨,杀了程家众人。
只是为时已晚。皇上每日在建康胆战心惊,生怕看见战报。
如今的局势,柔然气焰太盛,朝廷的军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朝中大臣见势不妙,纷纷上奏,希望能够议和。万般无奈之下,皇上只能同意了。
只是在去议和的人选问题上,又有了争议。毛遂自荐的人不够分量,够分量的人都沉默不语。
议论了足足三日,都没有找出合适的人选。大家都知道此去危难重重,而且责任重大,谁也不敢贸然出头。
皇上心中愤怒,争权夺利之时一个比一个积极,为君分忧之时却没有人能站出来。
当堂静默之时,大儒贺垣叩宫求见,愿做使臣与柔然议和。
贺垣今年六十有五,须发全白,走路都不是很利落的样子,但脸上的浩然正气,让人丝毫不敢轻视。
刚才还在百般推诿的朝臣,此刻面红耳赤,俱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皇上的心里好受一些,但还是回绝了贺垣的请命。
且不说贺垣一把年纪,能不能安然走到越州都是问题,即便到了越州,要是那些柔然人当真杀了贺垣,他如何向天下文人交代。
贺垣的出现,荡平了许多文臣心中的怯懦,很快就有人出来请命,皇上最终选定了光禄大夫作为使臣。
同时向周边各国也派出了使臣,游说安抚为主,刺探情况为辅。
明安听闻朝廷竟然沦落到让老师请命去和谈,再想到越州军的节节败退,心中忧虑不已。
朝廷真的是没有可用之人了。
天下,要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