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四，布尔哈苏台行宫。
玄烨将还在昏迷沉睡的十八阿哥放在了床榻上，动作轻轻的替他拉好了被子。
玥儿，你知道朕现在的心情吗？祄儿若是……朕要怎么回去面对你呢？
祄儿，快点好起来吧，你若是不好，皇阿玛和你额娘都会难过的。
所以，祄儿，你快点好起来吧。好起来，才能替皇阿玛去做那些皇阿玛希望你做的事情。
良久，玄烨才移开看着十八阿哥的目光，轻声唤道，“胤祥。”
“皇阿玛，儿臣在。”一旁候着的十三阿哥应了声。
“替朕看好老十八，”玄烨叹了口气，“此次跟着朕出来的阿哥里面，朕和贵妃最相信的，也就是你了。”
十三阿哥撇头看了一眼十八阿哥，心里不是很好受，“皇阿玛放心，儿臣定会陪着十八弟，寸步不离的。”
“好，”玄烨欣慰的点了点头，“正殿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记得不要离开老十八，听话。”
“是，儿臣明白了。”
玄烨伸手摸了摸十八阿哥的额头和脸蛋，不舍的说道，“祄儿，皇阿玛要去教训不听话的哥哥，你等一会儿，皇阿玛很快就回来好不好？皇阿玛带你回宫见额娘。”
“……”昏睡着的十八阿哥自然没办法给他回应。
玄烨又细心的掖了掖被子，才起身，对陈青平说道，“走吧，人都到齐了没有？”
“回皇上，去传话的，都到了。”陈青平说道。
“嗯。”玄烨抬腿往外走去。
进了行宫正殿，果然来了很多的人，离的近的、随行的，几个大臣和君王，以及阿哥们。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玄烨进来，诸位文武官员都跪下行礼山呼万岁。
“都死来吧。”玄烨淡淡的说道。
也许是因为连日奔波，也许是因为忧心十八阿哥的病情，又也许是因为昨夜太子的事情而一夜未睡，此刻的玄烨很是憔悴，也愈发苍老。
“谢皇上恩典。”
官员和阿哥们都起了身，太子依例站在首位，次位是大阿哥。
众人刚站定，玄烨便冲着站在首位的太子呵斥，“太子，跪下！”
“皇阿玛，儿臣……”太子有些慌乱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昨夜他因为擅自偷窥皇阿玛的帐篷，被斥责，还被人禁足在自己的帐篷里，今日能过来，还以为皇阿玛已经原谅他了，毕竟这么多年，他做错事情之后，皇阿玛再生气，都会原谅他的。
“二弟，皇阿玛让你跪下来呢。”一旁的大阿哥，轻哼一声，提醒道。
“大哥。”十四阿哥冲着大阿哥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惹怒皇上。
“朕说的话，你也不听吗？”玄烨的怒气更是重了起来，“让你跪下，也没听见吗？”
“皇阿玛息怒，”太子连忙跪了下来，“儿臣知错，皇阿玛息怒！”
“知错？”玄烨冷哼一声，“你何错之有？你又如何知错？”
“皇阿玛，”太子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该认错，还是该痛哭，“皇阿玛息怒，儿臣再也不敢偷窥皇阿玛的帐篷了。”
太子一话出口，殿里的其他大臣和阿哥，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都知道太子妄为，却没想到糊涂至此吗？
偷窥皇上的帐篷？这无异于心中有诡，连天子的私事都要偷窥，想要谋反吧！
“太子，你！”
听到太子将这事情无遮无拦的说了出来，玄烨是失望透顶，连最后想要替他遮掩的理由都找不出来了。
茹芳，你告诉朕，该怎么做？对待咱们的孩子，朕该怎么做？
茹芳！朕要怎么做！
突然，太子跪爬到玄烨跟前，“皇阿玛，儿臣错了，儿臣错了！”
十四阿哥也被吓住了，连忙冲着玄烨喊道，“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注意身体。”
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也跟着跪了下来，“皇阿玛息怒。”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合殿的官员也都跪下求道。
玄烨推开陈青平递过来的帕子，含泪呵斥道，“太子，你活了三十四年，整整三十四年，你做的错事又何止三四十次！因为你的出生，你的额娘，朕的发妻丢了性命！你不过刚满十三个月，朕就为你不顾祖宗规矩，立你为太子！”
太子听在耳里，越发心惊，“皇阿玛，儿臣，儿臣！”
“闭嘴！”玄烨怒斥道，“没有你，朕和你额娘也不会变成阴阳两隔！”
玄烨歇了口气，视线从跪在地上的众大臣和众阿哥头顶上略过，又继续斥责太子。
“远的那些错，朕不想旧话重提，就说你此次跟随朕巡幸塞外，你竟然私自截留蒙古送给朕的贡品，还放纵你奶妈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敲诈勒索属下！这一桩桩一件件，你难不成还有反驳不成？”
太子哪里敢反驳，全部认了下来，毕竟也是事实，“儿臣不敢反驳，儿臣知错，儿臣知错！皇阿玛原谅儿臣，皇阿玛不要气坏了身子！”
“皇上！太子年岁尚轻，此次做事的确有些欠妥，可也不是心歹之人，还请皇上原谅太子。”眼见着皇上对太子的怒气越来越重，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纷纷开口替太子求情。
“朕教训自家儿子，有你们什么事？”玄烨看是索额图的儿子求情，如何息怒，更是怒气冲天，“还有你们，往近了说，太子是储君，你们是臣子，往远了说，你们也算是太子的表舅！结果你们做了什么？太子不懂事的时候，你们可有劝诫，可有指引！此次太子做的这些，你们若是全然无辜，朕也不会变成这样！”
“皇上，臣冤枉啊。”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对视一眼，连忙诉冤。
“放肆！”玄烨随手抓了一旁的茶盏摔了过去，“难不成朕还会冤枉你们不成！来人！”
“皇阿玛！”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也是太子身后最有力的支持，见状，太子也无法置身事外，“皇阿玛息怒，他们二人并未……”
太子后面未说出口的话被玄烨一眼给瞪的咽了回去。
玄烨指着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二人对进来的侍卫说道，“把他们二人拖出去，立刻斩立决！”
“皇上！”苏尔特连忙求情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见皇上的怒气牵连到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太子的其他追随者也无法淡定了。
“皇上，皇上饶他们一命，皇上息怒。”哈什太和萨尔邦阿也替他们求情。
玄烨无动于衷，指着替格尔芬和阿尔吉善的三人，苏尔特、哈什太和萨尔邦阿，对侍卫说道，“连着他们三人一同拖出去，斩立决！朕看看还有谁敢求情！”
“……”太子张了张嘴巴，真的没有敢再吱声。
其他大臣也不全是太子的追随者，又被皇上如此雷厉风行的处置给吓着了，更是不敢吱声，头低的恨不得没人看见他们。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看到这些的太子，竟是在最后一刻醒悟了过来，也后悔莫及，仰天长啸，“阿玛！你这些年扶持的究竟是怎么样的储君！”
“通通拖出去！”玄烨怒斥道。
侍卫连忙将格尔芬和阿尔吉善等无人都往外拖去。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嘴里还不停的说着，“阿玛，儿子来了！儿子死了不可惜啊，跟着这样的储君，哪里有出路，哪里有活路！阿玛，儿子来了！”
太子因为跪的时间长，膝盖疼的不由得挪动了一下，又接到玄烨冷冷的瞪视。
太子自然不会忘了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毛骨悚然还心有余悸。
玄烨看到这样的太子，如何舒心，一口气几乎没上来，踉跄着跌在地上。
“皇阿玛！”十四阿哥顾不得其他，连忙起身上前去扶玄烨，“皇阿玛注意身体，儿臣和额娘都会担心的。”
“好孩子，朕知道。”玄烨只觉得嘴里有血腥味，用力咽了下去，拍了拍十四阿哥的手，扶着十四阿哥和陈青平，慢慢爬了起来。
他不敢太不顾着身子，太子这样，十八阿哥又那样，他放心不下。
玄烨刚坐好，还没松口气开口说话，就叫十三阿哥冲进了殿里来。
玄烨一见十三阿哥，便心里咯噔一下，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皇阿玛，”十三阿哥冲着玄烨跪了下来，难过不已的开口道，“十八弟他……他没气了。”
轰！
玄烨顿时觉得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断了，十八阿哥！
“噗。”玄烨嘴里的一口血喷了出来，心痛至极！
“皇阿玛！”十三阿哥连忙跪爬着走向玄烨，却不及十四阿哥离的近。
十四阿哥顾不得玄烨面前的脏污，拿了帕子上前替玄烨擦拭，“来人，快传太医！”
“不用了，”玄烨摇了摇头，结过十四阿哥的手帕，随意的擦了擦，然后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抬腿走去，“朕去看看老十八。”
“皇阿玛，”太子连忙跪爬着去报玄烨的双腿，求情道，“皇阿玛饶了儿臣吧，儿臣真的知错了。”
“滚开！”玄烨抬起脚将太子踹了开来，“到了这个时候，你不顾着真的身子，是为不孝，不顾着已经死了的十八阿哥，是为不恭，就你这些不孝不恭不敬之人，枉为储君！”
……
玄烨慢慢的往不久前才离开的床榻前走去，眼看还有一步之遥，却又顿住了脚步。
他原本还想着回来，还想着他能等一等，却不想没多久，就这般阴阳两隔！
“祄儿！祄儿！”原本眼泪就未干的玄烨哭了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让朕和你额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祄儿！”
也许是因为真的太伤心，也许因为今日太子的事情，玄烨这个时候只想大哭一场。
没有帝王的威仪，只有作为一个父亲的纠结痛哭之心情。
陈青平冲着很来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出去后，自己也走到了门边，给皇上和他最疼爱的儿子，最后一点时间。
“祄儿，祄儿。”玄烨踉跄着扑到床榻边上，去抱那已经渐渐凉了身子的十八阿哥，“你让你额娘以后怎么活，怎么活啊？”
玥儿会怎么样难过，玄烨不用想都能猜到，可惜他做的保证都未能完成，他也没有脸回去面对她啊！
“祄儿……”
玄烨在里面哭了多久，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就在外面候了多久。
午膳的时候，有人送来膳食，陈青平劝两位阿哥先去用膳，都婉拒了。陈青平也进去了两次，也都是摇着头出来。
一直到未时末，玄烨才从房里出来。
“皇阿玛！”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连忙喊道。
玄烨看着一直等在门口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很是欣慰，还有这样听话的儿子，他才不会觉得失望透顶。
“陈青平，吩咐下去，明日起早赶路，速速回京。”玄烨说道，“十八阿哥……想贵妃娘娘了，咱们不能慢了步子。”
“是，奴才这就去吩咐，”陈青平应了，“可皇上，这午膳还未用呢，可不能怠慢了自己的身子。”
“朕没胃口。”玄烨摇了摇头。
“可两位阿哥也陪着皇上未用膳呢，”陈青平连忙将两位阿哥推了出来，又道，“再说了，若是贵妃娘娘知道皇上不待见自己的身子，怕是又要忧心了。”
玄烨叹了口气，“那你吩咐下去，随意的送一些清淡的吃食过来，朕和两位阿哥一起用。”
“是，奴才这就去让人送来。”陈青平这才担心下来，去传膳，去传令。
……
九月十六日，承乾宫。
“娘娘，娘娘，皇上派人送了信来。”悦若从外面跑了进来，满脸笑意的将信送到柒玥跟前，“皇上这次的信倒是早，娘娘可以一天都有好心情呢。”
“你倒是会说话，”柒玥搁下筷子，拿了帕子擦了擦嘴，才接了信，“上次皇上说十八阿哥有些水土不服，想来是好了。”
“娘娘再用一些吧，”惜若见柒玥不过用了半碗粥和两个煎饺，有些担心，催促道，“今日早膳吃的可不多呢。”
“不用了，”柒玥摇了摇头，“能知道十八阿哥的消息，我就没胃口了呢。”
“你也真是，”惜若一听，不由得斥责起悦若来，“就不能等娘娘用完早膳再把信送来？”
“……”悦若撇了撇嘴，没有接话，从惜若手里接过食盒，将桌上的东西撤下。
“好了，”柒玥连忙开口说道，“这天是有些凉了，可还有热气呢，我这也真是没有胃口，快收拾起来，我要看信了。”
说着，柒玥打开信封，从里面将信纸抽了出来，笑盈盈的去看信。
可不过看了几眼，柒玥脸上的笑意便消失殆尽，面色越发的苍白起来。
“娘娘！”惜若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唤了柒玥一句。
悦若正准备退出去，被惜若这一句给惊住。也连忙看向柒玥，便看到柒玥手里的信纸从手中飘落。
柒玥想到什么的站了起来，就往外跑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惜若，你快跟去！”悦若连忙提醒愣住了的惜若。
惜若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悦若去捡地上的信纸，便看到，“……祄儿于九月初四逝世……明日十六便能回宫……”
什么！十八阿哥他！
悦若也被信上的消息给惊住了，又想到刚刚娘娘那失神又焦急的样子，更是担心不已。
这是皇上的亲笔信，那么这上面的都是事实，娘娘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怎么办？怎么办？
和嫔娘娘！
悦若一下子想到了和嫔，连忙将信收好，跑了出去，往景仁宫跑去，去找和嫔。
柒玥被惜若追了上来，可无论惜若怎么问，柒玥都没有张开嘴，只是没命的往宫门口跑去。
怎么会这样呢，自从祄儿出宫后，她就日日盼，日日担心，她还想着，他出去一趟后，定能长高长大，她还想着，他回来后就能找了先生，搬去阿哥所，她不会再把他困在后宫了……
可是现在呢？他竟然没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没有喊她额娘的机会了。
柒玥气喘吁吁跑到午门口的时候，便看到了御驾进宫的仪仗。
这个时候的柒玥才反应过来，那封信，是掐准了时辰送到承乾宫的，迟了，他就进宫了，早了，她更是会坐立不安。
“娘娘，那是皇上的御驾，不能近前的。”惜若拉了柒玥，提醒不让柒玥再往前跑去。
“我不去见皇上，我去见十八阿哥，一定是假的，皇上哄我玩的。”柒玥看向了跟在御驾车后的其他马车。
不等柒玥找到什么，便见陈青平小跑着过来，冲着柒玥说道，“贵妃娘娘吉祥，皇上让娘娘过去呢。”
果然，柒玥便看到御驾的车子都停了，玄烨也从御驾里走了出来，看向柒玥。
柒玥深呼吸一口气，才抬脚往玄烨走去。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柒玥勉强的扯起一点微笑，她马上就要看到十八阿哥了。
可还不等柒玥走到玄烨的御驾跟前，余光中便撇到御驾后面几个马车之后那一架车上的红木棺材。
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