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午门。
柒玥看到那个红木棺材后，脚步便一软，没了再抬脚的力气，幸好惜若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娘娘小心。”惜若提醒道，惜若还什么都不知道。
“玥儿！”玄烨看到柒玥身形一晃，连忙下了御驾，飞快跑到柒玥身边，“你没事吧？”
柒玥深呼吸一口气，拨开玄烨的搀扶，往那个红木棺材走去。
“玥儿，别去！”玄烨连忙又去拦着柒玥，“朕陪你回宫。”
“皇上，别拦着臣妾。”柒玥静静的说道，眼睛盯着红木棺材，都没有移开，“让臣妾去看看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贵妃娘娘，”御驾身后的马车帘被掀开，十三阿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柒玥身边，“儿臣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节哀。”
玄烨的话没能留住柒玥，十三阿哥的话倒是让柒玥顿住了脚步。
柒玥看着面前的十三阿哥，又不由得想起了梦语，那个一辈子谨言慎行，最后为了她和含卉，丢了性命。
“十三阿哥回来了，”柒玥勉强扯起了嘴角，淡笑着说道，“得空带了福晋去承乾宫坐坐，本宫许久没见你了，夜里梦见你额娘，都没话说。”
“贵妃娘娘，你莫要这样，”十三阿哥知道柒玥从来不是多话的人，今日这话怕是因为十八阿哥的事情刺激，连忙安慰道，“十八弟他……他不会安心的。”
“本宫没事，”柒玥摇了摇头，“你这一路照顾了十八阿哥，本宫这里就谢过了。”
“贵妃娘娘这话严重了，儿臣并没有如何照顾十八弟，”十三阿哥谦虚的说道，“一路上都是皇阿玛亲自照顾着十八弟，一同吃住玩用，皇阿玛从未懈怠，贵妃娘娘，莫要因为这些，同皇阿玛离了心。”
“好孩子，你受累了，”柒玥纵使心里很是难过，可是此刻听了十三阿哥的话，也觉得很是欣慰，“你放心，本宫也老了，生老病死也是经历过的，今日不同往日，本宫还能坚持住。”
十三阿哥瞥了一眼跟在柒玥身后不远处的玄烨，犹豫了一下，对柒玥说道，“贵妃娘娘，儿臣陪你同去吧，儿臣是最后见十八弟的人。”
柒玥心里一颤，眼睛有些迷糊起来，可依旧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柒玥点了点头，“好，那你陪本宫同去。”
“贵妃娘娘请。”十三阿哥扶着柒玥往红木棺材走去。
到了红木棺材跟前，柒玥发颤的手便扶上了棺椁，“祄儿，额娘来了，你能听到额娘说话吗？”
“……”
柒玥知道不会得到回应，可是当什么回应都没有的那一刻，柒玥感觉到了窒息感，他真的不在了，不会再回来了。
……“额娘，孩儿跟着皇阿玛出去看看山河风景，很快就会回来了，额娘不用挂念。”……
那天，祄儿走的时候，她眼泪汪汪不舍，他出言保证会回来，结果呢？
“十三阿哥，”柒玥问身侧的十三阿哥，“他……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
“十八弟走的时候已经是昏迷不醒了，儿臣只听到嘀咕几句，喊着额娘，别的并没有机会说。”十三阿哥说道。
“额娘，”柒玥眼泪忍不住，哗哗的落了下来，“祄儿，额娘来了，你起来看看额娘，陪额娘说话，好不好？好不好？”
没有回应，得不到一丁点的回应，柒玥的眼泪更加汹涌起来，柒玥还拍起棺材来，想要将棺材盖给推开。
“祄儿，你起来，你起来看看额娘好不好！”
“娘娘，不要这样，”惜若连忙去拦着柒玥，“娘娘，十八阿哥不会想要看到这样的娘娘。”
惜若原本还是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跟着柒玥过来，也是在看到红木棺材和听到十三阿哥的话后，才明白，原来十八阿哥出事了，还是这样大的事情。
柒玥摇了摇头，继续唤道，“祄儿，祄儿，额娘来了，你看看额娘好不好，好不好！”
“玥儿！”玄烨上前将柒玥抱住，“祄儿他已经安息着了，你这样做，只会让他不安的。”
“可是，皇上，臣妾心里无法安心啊！”柒玥哭的撕心裂肺，“臣妾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他也看不到臣妾了，臣妾怎么能安心！”
“都怪朕，”玄烨自责道，“若不是朕非要带他出去，也不会这样。”
“不怪皇上，怪臣妾，怪臣妾，”柒玥摇了摇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臣妾应该跟他同行的，他还那么小，听话懂事，但从来没有离开过臣妾，都怪臣妾，都怪臣妾！”
玄烨张了张嘴巴，还没开口说话，身后便传来轻喘的呼声后的话。
“难道姐姐真的想要把十八阿哥一直禁在后宫吗？”
含卉的身后跟着同样轻喘的悦若和银锁，显然三人都是小跑着过来的。
“含卉，你来的正好，”玄烨看到含卉，有些轻松，“你来劝劝玥儿。”
“皇上吉祥，贵妃娘娘吉祥。”含卉上前一步，冲着玄烨和柒玥行了行礼，才走到柒玥身边，“姐姐，姐姐放心不下十八阿哥，十八阿哥也放心不下姐姐，只是这一世的缘分不够，姐姐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让十八阿哥放心，也能早日投胎，或许很快缘分就来了呢？”
“含卉，”柒玥微微摇了摇头，她何尝不知道是缘分未到的缘故，可是，她还是无法接受，“我心里不好受，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以为他能再喊我一声额娘，可是为什么就等不到了呢。”
“姐姐，”含卉瞥了一眼身后，冲着柒玥摇了摇头，提醒道，“太后娘娘和其他妃子都来迎皇上了。”
含卉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声音，“皇上回来了？”
玄烨松开了柒玥，转了身，说道，“皇额娘万福金安。”
柒玥只得深深吸了口凉气，然后扶着含卉一起转身，“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皇太后扶着其木格，淡淡的瞥了一眼那红木棺材，说道，“哀家也听说了十八阿哥的事情，贵妃就不必多伤心了，皇上怎么也不通知舒贵人一声？”
舒贵人？
柒玥在听到这三个字后，扶着含卉手腕的手指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力气。
皇太后这是在提醒她，她哭的都是假的不成？十八阿哥是舒贵人的儿子，所以她不配在这里哭吗？
“皇额娘，”玄烨也听出了皇太后的画外音，皱着眉头说道，“十八阿哥一直都是贵妃在教养，也是记在贵妃名下的。”
“记在贵妃名下？”皇太后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两分，“怎么哀家记得，十八阿哥在玉碟上的位置并没有改动，难不成礼部的人并没有置办好此次差事？”
“皇额娘，这……”
玄烨还要再说什么，被柒玥给拦住了，柒玥忍着心里的难过，开口道，“太后娘娘，十八阿哥并没有记在臣妾的名下，十八阿哥虽然一直都是臣妾教养，可他是舒贵人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臣妾并不会让十八阿哥忘记生恩。”
在柒玥管理后宫的这些年，皇太后一直很少给柒玥出难题，当然也不会帮着柒玥解决难题就是了。
“嗯，”皇太后像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此事贵妃做的很对，你将十八阿哥教养的很好，可惜十八阿哥福薄，未能与皇家一直有缘，你也不必难过。”
“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明白了。”柒玥应下。
“哀家记得，宫里那高答应还生养了二十阿哥，二十阿哥还未记事，你若是想要，哀家做主，让高答应把孩子送到承乾宫如何？”皇太后询问的眼神看向了柒玥。
听到皇太后的话，柒玥本能看向了荣妃，高答应正是在延禧宫，而二十阿哥现在正养在荣妃跟前。
荣妃也是听到了皇太后的话，眼睛也看向了柒玥，柒玥无法在荣妃眼中看清什么。
但是，柒玥却是能明白这时候皇太后的试探和警告。
“不用了，”柒玥摇了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十八阿哥的事情，难过的不单是臣妾，还有舒贵人，臣妾就不要再教养阿哥们了，臣妾没有生养过，这带孩子的经验也是不足的。”
不管这次十八阿哥出事，是意外还是人为，柒玥却是明白，她如今的身份，却是不能再教养别的阿哥了。
“也好，”皇太后没有一丝婉转，便应了柒玥的话，“后宫诸事繁多，你已经是不易，就不要再多事去教养别人的孩子了，好好服侍皇上，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柒玥不由得咬住了下唇，才能让自己不要呜咽出声，“臣妾多谢太后娘娘。”
机会？她哪来的机会？皇太后断了她教养其他阿哥的机会，老天断了她和十八阿哥的缘分，多年前，皇上断了她自己生子的机会……
“皇上，”皇太后很是满意柒玥此次的态度，才面向玄烨说道，“十八阿哥也回宫了，贵妃也见过十八阿哥最后一面了，就派人通知舒贵人见一次，也好安排下去将十八阿哥给埋了。”
“皇额娘说的，儿臣明白，也已经吩咐人下去了。”玄烨看了柒玥一声，很是担心，但还是回了皇太后的话。
“那皇上打算将十八阿哥埋了哪里？”皇太后疑惑出声，“十八阿哥到底未成年。”
“那就埋在妃园寝吧，”玄烨说道，“他年岁小，有姨娘们护着，以后也不会怕了。”
皇太后看了柒玥一眼，见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开口道，“你考虑的周全，哀家也不会多问。”
皇太后倒不是关心十八阿哥埋在了哪里，她只是怕皇上和先帝一样糊涂，像给孝献皇后的四阿哥一样，给十八阿哥也追一个恩封。
不过，此事，贵妃没有插手，那么看来，贵妃也是个好的。
皇太后很满意今日几件事的结果，便也不会再多管闲事，“皇上已经回来了，此事便和贵妃商量着来，哀家便回去了。”
“臣妾送太后娘娘回去吧。”柒玥瞥了一眼跟在太后身后的荣妃、德妃、宜妃、良妃，开口说道。
“不必了，”皇太后摇了摇头，“贵妃照顾着自己的身子，让她们四人帮你一起解决事情，哀家自己回去就是了。皇上处理好事情后，记得来宁寿宫一趟。”
“皇额娘的吩咐，儿臣记着了。”皇太后因为什么事让他去宁寿宫，玄烨很是清楚。
“这里有皇上、贵妃和各位姐姐，要不还是嫔妾送了太后娘娘回去吧。”含卉捏了捏柒玥的手心后，开了口。
皇太后盯着含卉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应了下来，“也好，就劳烦和嫔送哀家回去吧。”
“太后娘娘折煞嫔妾了，这是嫔妾应该的。”
送走了皇太后，柒玥才有些脚软的半靠在惜若身上，幸好悦若也走到了柒玥身边，扶了柒玥一把。
“贵妃娘娘节哀，”荣妃走到了柒玥身边，“这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明明十八阿哥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就……”
“荣妃姐姐就少说几句吧，”宜妃冷笑一声，“听说此次同行的几个阿哥里也不单十八阿哥染了病，背地里，荣妃姐姐应该很庆幸，三阿哥不用同行，还能替皇上在宫中处理公务吧？”
此次是大阿哥和太子并几个小阿哥陪着皇上同行的，而三阿哥和四阿哥是留在宫里，在几个大臣的扶持下，处理公务的。
荣妃听了宜妃的话，暗暗咬牙切齿，这个宜妃小蹄子，在皇上面前也不忘上眼药，让皇上疑心三阿哥。
荣妃岂能吃亏，道，“三阿哥愚钝，哪里能处理什么公务，多事还是听四阿哥的意见，四阿哥年岁不大，处事倒是稳妥，连太后娘娘也夸赞，就是五阿哥也比三阿哥稳妥多了。”
荣妃这话不仅将三阿哥摘出来，还给四阿哥上了眼药，又将五阿哥拉扯进来，五阿哥与宜妃并不亲，宜妃岂能不气？
“四阿哥也是听皇上的安排，”德妃淡淡的开口道，“皇上，四阿哥还年幼，能听话做事，便是臣妾所放心的了。”
玄烨心里不知如何想，面上却是不显，开口道，“此次出行，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并十七阿哥表现的都不错，宫中的事情，朕还未接手，并不清楚，功有赏，过有罚，你们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朕和贵妃就可以了。”
原本还想要留在这里的荣妃四人也只能退下，“那臣妾等人告退。”
柒玥盯着心思各异的四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得待她们全部离开后，才看向皇上，“臣妾想再陪一陪十八阿哥，可以吗？”
玄烨看了一圈，才道，“这是在宫门口，待将他安置了，再让你去陪他，如何？”
柒玥知道，不能再这里让皇上难做，只能应了下来，“好。”
十八阿哥的棺椁就在宫里停了一天，十七便出了宫，送去了皇陵。
柒玥唤了舒贵人同去赔了十八阿哥，舒贵人淡淡难忍的伤心，更是让柒玥心里不好受。
反而是舒贵人安慰了柒玥，让柒玥不必难过，也只说是缘分没修够。
柒玥如何不难过？只是，在知道布尔哈苏台行宫发生的事情之后，柒玥没有机会难过了。
……
承乾宫，九月十七。
柒玥从惜若手里接过茶水，示意她们都出去后，将茶水送到了玄烨面前。
“皇上，臣妾……”柒玥犹豫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开口。
玄烨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淡淡的开了口，“有事？”
“臣妾是有事，”柒玥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情……”
“你要问的，朕都明白，”玄烨说道，“朕随行的几个太医都有给祄儿查验过，并没有中毒的迹象，想来真的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照顾，加上他身子较弱，也不曾这般辛劳过，所以才没有受住的缘故。”
“皇上说的，臣妾都相信，”柒玥点了点头，“但臣妾想问的并不是这事，太子他……”
对于十八阿哥是意外还是中了别人的计谋一事，柒玥从十三阿哥的话里就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眼下，更重要的事情却是太子，和天下的安定。
“太子他……”一听柒玥提的是太子，玄烨脸色突地便冷了下来，“太子太糊涂了，朕对他很不满，此次的事情，朕已经决定了，也已经吩咐礼部去做事了，不容更改。”
“皇上一向疼爱太子，此次怎么会气的这般厉害？”柒玥很是不解，“再说了，你若真的废了太子，对仁孝皇后如何交代？”
“你不必多说，”玄烨摇了摇头，“朕已经禀告给太后了，就连茹芳和皇祖母，朕也已经知会过了。”
“可是……”柒玥很是纠结不解，“皇上废了太子，可是有了其他人选？这前朝的大臣可会同意？”
“朕的决定何必征求他们的意见？”玄烨不置可否，“朕本来中意的是祄儿，可惜……虽然祄儿不在了，可是朕还是不想留着太子了，这些年，朕还在呢，太子就能做出这些事情来，朕若是不在了，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来呢！”
对于太子做的那些糊涂事，柒玥也略有耳闻，皇上说了那么多，柒玥也不知道再如何劝解，只好说道，“皇上和太后娘娘商量好了，那臣妾也就不多言语了。”
昨日回宫，玄烨便命人在他养马的上驷院旁设毡帷，给太子居住。
又吩咐命大阿哥和四阿哥共同看守太子，昨日在午门口也有旨意谕告众人，将拘执皇太子一事。
“玥儿，你放心，朕若是不在了，也能护着你以后一生，所以，储君一事，朕不会马虎。”玄烨保证道。
第二日，皇上便亲自撰写告祭文，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将废皇太子胤礽幽禁咸安宫。
九月二十四，废太子的圣旨颁诏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