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五月，承乾宫。
“玥儿，”玄烨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终究会要长大的，也会离开你的，你总不能一辈子护着他的，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
“臣妾……”柒玥看着眼前已经很高的十八阿哥，眼眶都红了，“他还没有离开过臣妾，臣妾怎么舍得让他走那么远，那么久。”
“他是跟着朕一起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玄烨拍了拍柒玥的手，“他的一应起居吃用，都比着朕的来，如何？”
“臣妾……臣妾能跟着你一起去吗？”柒玥小心翼翼的问道。
只是柒玥话音未落，便感觉到站在自己身侧的惜若，偷偷点了一下她的后背。
“玥儿，”玄烨叹了口气，“朕原本也想带你出去走一圈的，只是，太后的身子不适，此次出行，朕又带了太子和大阿哥，后宫里也实在离不开你。”
“那皇上出了太子和大阿哥，还带了谁同去？”柒玥追问道。
“十三阿哥、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再加上老十八。”玄烨说道，“都是年幼，未出去见识过的，朕便想着带他们同去历练。”
“祄儿最小。”柒玥说道，“他自然没有其他哥哥的本事大。”
“那总不能把二十阿哥也带上吧？”玄烨叹了口气。
“皇上尽拿笑话搪塞臣妾。”柒玥忍不住冲着玄烨皱眉。
高答应所出的二十九皇子，后来序齿为十九阿哥，可惜三岁便夭折了，后来高答应还生了个皇十九女，却是未序齿就夭折的。
直到前年，高答应又生了三十皇子，序齿为二十阿哥，一直平安至今。
“玥儿，”玄烨握着柒玥的手，“朕已经老了，若是再不让祄儿长大，朕以后……”
不等玄烨说完，柒玥就应了，“好。”
老了，他们都老了。他已经五十五岁了，而她也四十岁了。
“额娘，”感觉到了柒玥的不舍，既然因为可以出去开心，十八阿哥还是冲着柒玥说道，“额娘放心，孩儿一定会听皇阿玛的话，不乱跑，不吃别人的东西，多穿衣，多吃饭。”
柒玥欣慰的点了点头，抬手又拍了拍十八阿哥的头，“长高了，很多事情，都应该明白了，额娘不求你能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长命。”
“玥儿尽胡说，”玄烨瞪了柒玥一眼，“朕的孩子何止大富大贵？他可是朕的儿子，你的儿子，以后最低也是亲王呢。”
“皇阿玛说的可是那种辅佐帝王的亲王？”十八阿哥依偎在柒玥怀里，冲着玄烨，眨着眼睛问道。
玄烨一听，有些沉默，愣了一会儿，才问道，“那祄儿想辅佐谁？”
柒玥察觉到玄烨的不对劲，心里咯噔一下，都来不及让十八阿哥不要说话，
“太子哥哥啊，”十八阿哥理所当然的说道，“额娘一直都有和儿臣说过，敬重兄长哥哥们，更要敬重太子哥哥，因为太子哥哥是皇阿玛选出来的储君。皇阿玛，储君是什么意思？”
“储君？”玄烨接了话，沉沉的嗓音，两字在舌尖发出，玄烨瞥了柒玥一眼后，才道，“储君二字的意思就是，朕心之爱子的意思。”
“那孩儿也要做皇阿玛的储君。”十八阿哥笑着说道。
咚！
十八阿哥的声音，砸进了柒玥的心里，柒玥不敢去看玄烨的眼神，推开十八阿哥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十八阿哥还小，无心之言，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随着皇上的年纪越来越多，加上太子自身所作所为的负面影响，皇上在太子一事上，越来越让人不知如何。
康熙三十六年九月，皇上就因为太子的事情，下谕内务府处死曾于太子的住处行径悖乱的膳房人花喇、哈哈珠子德住、茶房人雅头，膳房人额楚圈禁家中。
康熙四十二年五月，索额图因“议论国事，结党妄行”之罪，被宗人府拘禁。九月，索尔图饿死。
这是这些年许多人向皇上告状后，皇上处理严重的两次大事。
而太子私下里做过的，更过分的事情不计其数。只是皇上太护着太子了。
而太子这两年也是在索额图死了之后，稍微安稳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玥儿你这是做什么？”玄烨起身去扶柒玥，“刚刚给十八阿哥解释的是朕，就算说错了什么，也是朕说错了，怎么会怪你呢？”
“皇上？”柒玥这才抬头看向玄烨，“十八阿哥真的不清楚。”
玄烨的表情淡淡的，更让柒玥觉得害怕和恐惧。
“起来。”玄烨扶着柒玥的手，多用了几分力，“不怪你。”
柒玥这才慢慢起了身，牵着十八阿哥。十八阿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有些怯怯的看向玄烨。
玄烨也没说话，看向陈青平，陈青平便微微点头应了，招了招手，带着惜若等其他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
殿里只剩下柒玥和十八阿哥，玄烨才开了口，“玥儿你也不用怕，朕有的时候，说了什么，朕心里清楚，也决计不会胡说。若是太子……那祄儿他将来就是朕心之爱子。”
“皇上，”柒玥拼命摇了摇头，“不要，臣妾不要祄儿那样，臣妾只求祄儿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就可以了。”
那个位置太高，也太危险，她不愿也不想十八阿哥去争，去得。
十八阿哥上面有十五个哥哥，更不要说这十五个哥哥给他带来多许比他还长的侄子！他就算能顺利坐上那个位置，也不会做的安稳！
“你放心，”玄烨淡淡的笑了，拍了拍柒玥的手，“朕还有几十年要活呢，定会让他有机会强大起来，才接手所有的重担。”
“皇上！”柒玥感觉到了皇上的认真和郑重，心中更是慌乱。
“别怕。”玄烨将柒玥和十八阿哥全部搂进怀里，“朕会安排好一切的。”
“皇上，”柒玥握紧玄烨的腰身，“除了皇上，臣妾无别人可信任了。”
“朕不会骗你，朕也不会亏待了祄儿，”玄烨叹了口气，“朕怕有一天，朕先走了，无人善待你，所以，才想着祄儿的。”
“皇上若是走了，臣妾也跟着皇上一起去。”这事柒玥第一次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臣妾怎么会一人呢？”
“别胡说，”玄烨拍了柒玥一下，“你还有祄儿呢。”
“皇阿玛，额娘，你们在说什么呢？”十八阿哥抬了抬头，“孩儿怎么有些听不明白，皇阿玛额娘是要丢下孩儿吗？”
“不会，”柒玥连忙说道，“怎么会丢下你呢？咱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十八阿哥笑着应了。
玄烨也接话道，“朕一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那此次出行，臣妾就把祄儿交给皇上了。”柒玥说道，“还望皇上多费心。”
“你放心，”玄烨保证道，“朕和祄儿一同归来。”
……
九月初三，回京途中。
十八阿哥到底是第一次出行，年幼加之不适应，便有些病了，而病也越来越加重。
玄烨只得改变原来的行程，带着太子等人往京城赶回。
玄烨的行程改变，也坏了不少人的计划，当然十八阿哥的重病，也给人的计划带去了顺利。
“皇上，十八阿哥睡了吗？”陈青平轻手轻脚的进来，轻声问道。
“已经睡下了。”玄烨叹了口气。
这些时日，玄烨不放心十八阿哥，一路上都是个十八阿哥同吃同睡的，对十八阿哥也是亲自来照顾。
“那奴才给皇上端些吃食来吧？”陈青平小心问道。
“朕没胃口，”玄烨摇了摇头，“先不用送来，等朕想要了，再告诉你。”
“好，奴才记着了，”陈青平点了点头，“皇上，太子在外面候着呢，说是想要见皇上。”
“他来做什么？”玄烨脸色沉了沉，“这一路上，他惹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先是大阿哥胤禔向他报告了太子的许多不良表现。比如说他暴戾不仁，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以至兵丁“鲜不遭其荼毒”，还有截留蒙古贡品。
京中留守的几个阿哥还写信送来，信中无不诉说太子的不是，说太子放纵奶妈的丈夫、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敲诈勒索属下等等种种不仁的表现！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都让他非常不满！这些报告，纵使有些是不实之辞，但是他都明白，有的阿哥多说了，有的阿哥少说了。
但更关键的是，他不仅为太子的暴行所气恼，还不满太子的越位处事！
太子这样的行为就是，“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
“太子说，夜深了，来给皇上请安，他就好歇着了。”
“……”玄烨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是。”陈青平应了，慢慢退了出去，不一会儿领着太子走了进来。
太子进来后，先瞥了领着自己进来的陈青平一眼，才冲着玄烨行礼。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嗯，起来吧。”玄烨点了点头说道，“可有重要的事情？”
“也没有重要的事情，儿臣就是……”太子讪讪的说道，“就是想着快要到京城了，儿臣就能见到各位弟弟们了，心里也高兴。”
太子的心思，玄烨心知肚明，他带了太子离开京城，太子的许多幕僚都被处理了。而处理太子幕僚的，无非就是此次留守在京城的阿哥，以及他暗中安排人动的手。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先退下吧。”玄烨隐忍着怒气说道，“老十八还未痊愈，朕没有心思同你说话。”
“皇阿玛，儿臣……”太子淡淡的瞥了一眼睡在榻上的十八阿哥，说道，“皇阿玛，十八弟染了病，皇阿玛还是和十八弟分开来歇息比……”
“滚出去！”玄烨不等太子说完，冷冷的呵斥道，“回你自己的帐篷里睡觉！”
“是，”太子被玄烨的冷厉眼神一下，连忙后退了一步，行礼告退，“皇阿玛息怒，儿臣告退。”
太子连忙退了出去，玄烨更是气的不轻。太子作为嫡长子，却毫无做兄长的样子！
玄烨一方面疼爱年幼的老来子，一方面又回想起十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那还是康熙二十九年，他在乌兰布通之战前夕生病，令皇太子与皇三子去乌兰布通，而太子到那边之后，看到他的病容，丝毫没有忧愁的样子。
当时他不仅是因为柒玥一事让他回京，更是因为他认为这个儿子绝无忠爱君父之念，不想再见他，让他回京。
“皇上。”陈青平自然也感觉到了皇上的愤怒，连忙走到他跟前，替他换了一杯热茶，“喝杯热茶吧。”
“陈青平，”玄烨喝了一口，叹气道，“你也跟着朕四五十年了，你说，太子到底像谁呢？像朕，还是像茹芳她？”
“奴才跟着皇上快五十年了，自然是知道皇上疼爱太子的，”陈青平也不能沉默，打了哈哈说道，“皇上对太子也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太子还小呢。”
“小？”玄烨听了冷笑一声，“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还小吗？朕到了他这个年龄，已经做了祖父了！”
“那太子还是皇上的孩子啊。”陈青平说道。
“……”玄烨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怪朕，太放纵他了。”
“……”陈青平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薄汗，这句话没敢接。
若不是皇上纵容太子，太子也不会坐下那些让人不容的错事来。
不管是太子自己的品性行为，还是纵容奶妈之子，纵容幕僚的事情，都是因为太子知道皇上会饶恕他。
“朕，”玄烨揉了揉额头，“朕应该对他严厉一些，若是他依旧不知悔改，这储君之位……”
帐篷一角发出声音，陈青平看了过去，便见到有双眼睛看过来，被吓的一惊，“谁！”
玄烨也被陈青平的话给吓着了，气冲冲的看了过去，便见有人闪过。
玄烨大步走到帐篷外面，便见慌慌张张还没跑开的太子。
“皇……皇阿玛。”
“刚才在帐篷外偷听的是谁？”玄烨冷冷的扫了一圈守在帐篷周围的侍卫。
“皇上恕罪，”侍卫们都吓的跪了下来，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只看了看太子，“皇……上……”
侍卫们的动作和眼神闪躲的太子，玄烨如何还不明白？
玄烨更是勃然大怒，厉声问道，“这天下莫不是已经易了主，朕问话都没人回答了吗？”
“皇上，是太子，是太子说……”侍卫们连忙招认，“太子说担心皇上，想要……”
“皇阿玛恕罪。”太子被供了出来，又被玄烨那句易主的话给吓到，连忙跪了下来，“儿臣只是担心皇阿玛。”
“哼！”玄烨冷哼一声，“来人，把这几个侍卫拉下去杖责三十，以后不必近身服侍！”
一声令下，原本靠近主帐篷的几个侍卫就被拉走，又有新的侍卫替换到跟前。
“皇阿玛。”太子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来人，把太子带回帐篷，没有朕的命令，不得随意走动！”玄烨冷冷的说道，说完，不再看太子一眼，转身进了帐篷，不管太子的求饶声。
“简直是逆子！气死朕了！”玄烨进了帐篷，便因为气愤，抬手扫落案桌上的茶盏。
“皇上息怒。”陈青平跟进来劝道，“皇上息怒。”
这时，榻边传来弱弱的呼喊声，“皇阿玛，皇阿玛。”
“祄儿！”玄烨听到了十八阿哥的声音，连忙走到榻边坐了下来，去看十八阿哥。
“皇阿玛，”十八阿哥眼睛微睁，“皇阿玛生气了吗？皇阿玛不要生气好不好，”
“没有，皇阿玛没有生气，”听到十八阿哥的声音，玄烨心都快化了，玄烨连忙收敛身上的怒气，扯起了嘴角，“皇阿玛只是心急，心急祄儿怎么还没有好。”
“孩儿只是有些累了，”十八阿哥淡淡笑了笑，“等孩儿睡好了，就起来陪皇阿玛好不好？”
“好，”玄烨点了点头，“祄儿骑马还没学会呢，皇阿玛还要陪祄儿学骑马呢。”
“嗯，孩儿一定不会偷懒。”十八阿哥说道，“皇阿玛一定要教孩儿。”
“好。”
十八阿哥话说的很慢，很慢，慢到玄烨也不敢说的太快，生怕累着他。
“皇阿玛，”十八阿哥又说道，“孩儿好累，孩儿还想再睡一会儿。”
“嗯，那你睡吧，”玄烨替十八阿哥又掖了掖被子，“皇阿玛明早唤你起来，可好？”
“好。”十八阿哥说完，就闭上眼睛，沉睡起来。
“皇上。”陈青平也不由得降低了许多声音，“要让太医来看看吗？”
“看看也好，”玄烨看了十八阿哥一眼，也的确很是不放心，应了。
“那奴才去传太医。”说完，陈青平就要转身出去。
“等一下，”玄烨喊住陈青平，“另外，传令下去，明日辰时出发，要在午时前赶到布尔哈苏台行宫！”
陈青平一听，便明白，皇上明日在布尔哈苏台行宫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连忙应下，“是！奴才这就下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