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一早,程明安刚刚起床,就听说禹城县令及下属官员都在栈外候着了。
一群人忙忙乱乱地给程明安请安。
程明安不假辞色,吩咐郑荣接管了这里的一切,将红枣的事情查清。
已经在禹城好多日子的那位属官,也不再扮猪吃老虎,一改之前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浑身都偷着精明劲。
禹城的官员中不乏有胆大包天之人,对程明安的决策不服气,想要闹事,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就被程家的家将给撂倒了。
人心浮动之际,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程明安心道:应该是去调兵的人回来了。
起身一看,却不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一马当先之人,赫然就是韩晏。
“你怎么会来?”看着那个风尘仆仆的人,程明安心中略有不安愧疚。
虽然程明安交代不必通知韩晏,但是有人不放心,还是给韩晏递了消息。
韩晏在巡查中接到家中传信之后,就将未尽的巡查任务交给了副将,小豆丁也交给了他,自己快马赶了过来。
昨日刚到禹城境内,就遇到了带着青州府驻兵的程家家将,说是明安让他拿着兵符去调兵的。
吓得韩晏带人夤夜赶路。
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庆幸自己来的及时。
韩晏面色冷肃,声音却很柔和:“不放心,过来瞧瞧。”
程明安走上前去,轻轻握住韩晏的手,晃了晃,莞尔一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韩晏看着程明安跟小豆丁如出一辙的动作,满心无奈,回握住程明安的手。
在场众人,此前并没有见过韩晏,但是程明安和他举止如此亲昵,除了镇西将军还能是谁。
刚刚腿就有点的软的众官员,这回全都跪下了。
郑荣的属官查得很清楚,所以事情很快就有了定论。
秋收以后,禹城官员准备用太守府拨给他们的过冬银子采购柴火和粮食,打开库房却发现有五万两不翼而飞。
此前一直在为桐柏县百姓争取银子的王然,让他们首当其冲地怀疑。
最后一查,果然是他。
将人下了大狱,严刑拷打了许久,却始终不肯透露银子的下落。
往年西北府拨来的银子他们也会或多或少得扣下些,所以这五万两在账上模糊一下,也能过得去。
重点是他们心中有鬼,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以免惊动太守府。
但是王然在桐柏县威望太高,此前借故打了他夫人一通板子,已经让百姓有些怨言。
若是让王然无缘无故地死了,恐怕会有后患。
他们商议了一番,索性将这事情做在明处,让百姓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们就栽赃了一个杀人罪到王然头上,判了斩立决,只待西北府中的官员复核之后就执行。
过去像这样的案例,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很快就会复核通过。但王然一事上,太守府竟然派了人来核查,他们就觉得不妙。
可是越是这种时候,他们只能静下心来,想方设法地将人糊弄过去。
没成想,小鬼还没送走,就又来了一尊大佛。
桐柏县的百姓越过越穷,他们却靠着桐柏县的红枣,一日比一日富起来,卖枣所得银两,禹城上下的官员按照职级竟然是人人有份。
程明安代太守府下了令,将禹城官员悉数更换。由郑荣的那位下属暂代县令一职,其他职位由西北府官学中抽调的一批人过来补缺。
仅仅从上一个县令家中抄出来的银两竟然有三十万两之多,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这还是那个年年都哭着喊着没有银子花的禹城啊?
程明安在县衙找到了桐柏县百姓红枣的账簿,她用这笔银子,按照官府卖出去的价格,将差价补给了各家各户。
并且划定了一片区域,除此之外的地方,愿意种枣树还是庄稼,由百姓自行决定。若是种枣树,来年可以自行出售,官府不得插手。
关在大牢的王然也被放了出来,只是受过酷刑,吃了不少苦头。
王然为民请命,虽然盗窃库银有违律法,但是事出有因,法外可以容情,故此次不予追究。但若有再犯,必将严惩。
王然的妻子有幸死里逃生,一家人得以团聚。
禹城事情终于了了,前前后后耽误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日一直追在韩晏身后的的小豆丁终于也来了。
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跟韩晏“算着账”。
“你这个见色忘义的人,居然就这样把我扔在后面不管了,你还是不是我亲爹?”
见色忘义?
韩晏一怔,这么说也不算错。
韩晏摸了摸鼻子,想笑又不敢,怕更加惹恼了这位小大人:“阿爹知道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能够照顾好自己,最厉害了。但是你娘不行啊,她还需要阿爹照顾。”
小豆丁最近喜欢以小大人自居,韩晏就顺着他说两句,果不其然,小豆丁的眼中的自得都快要忍不住了。
“女人就是麻烦!”
韩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轻拍了一下小豆丁的脑袋:“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心被你娘听见。”
小豆丁一向怕自家阿娘,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他们家倒好,严父严母!
不是说阿爹对他有多严厉,而是家里是阿娘说了算,每次被阿娘教训的时候,阿爹从来不管。
这一回好不容易揪住了阿爹的辫子,小豆丁早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一定要好好跟阿爹讨一个“公道”才行。
“那不重要!还有你不用解释了,反正我是再也不相信你了,男人都是骗子,说好的同进退,共患难,一遇到事情就抛弃了我。”小豆丁开始无差别攻击,气愤之下完全将自己也是男子汉的事情抛之脑后。
韩晏看着小豆丁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自己确实不太厚道,便蹲了下来,看着小豆丁,承认错误道:“我错了,你原谅阿爹好不好?”
“不好。”
“阿爹给你买书?”
小豆丁豁然瞪大了眼睛,其实他就是因为不想念书,才缠着阿爹出门的。
他不相信他阿爹会不知道。
这是想要和好的样子么?
根本不是!
小豆丁快要气炸了。
韩晏看着儿子气呼呼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
看着儿子像只河豚般,小脸都被气圆了,韩晏终于不逗他了。
“阿爹给你买玩具?”
“我都四岁了,才不要什么玩具。”小豆丁很是不屑。
“那阿爹给你买好吃的?”韩晏略微思索后:“给你买甜糕,偷偷地,不告诉你娘。”
小豆丁的眼神闪了闪,开始犹豫,甜糕好好吃,可是娘不许他吃,说是会牙疼。
于是眼珠咕溜溜地转了两圈以后,和韩晏讨价还价道:“那你要给我买十块,我就原谅你。”
“好,成交,不过我们要偷偷买,只能等你娘不注意的时候才能买,而且每次只能买一块吃。”
虽然不能一次吃十块,但是想想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隔一阵就能吃到一块甜糕也很不错。
看在甜糕的份上,自己就勉为其难地原谅阿爹一回吧。
算了,不跟大人一般见识,自己这个小人不计他爹那个大人的过。
就是这么宽容!
小豆丁开心地点了点头。
觉得自己赚了的小豆丁和他爹冰释前嫌,高高兴兴地牵着阿爹的手去找阿娘。
他忘记了,自己的父亲只要在府中就会粘在母亲寸步不离,根本就没有和他独处的时间。
这十块甜糕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兑现。
程明安将禹城的事情都交代完毕,便决定启程。
一家三口难得出趟门,也不着急着回去。
四处走走看看,遇到有意思的地方就停下来,多住两日。
正好可以去青州探望一下大哥一家。
只是禹城的官员许多都被下了大狱,动静极大,所以大家都知道程家的人到了越州。
程明安和韩晏又都是容貌极其出色的人,而且他们也未曾遮掩行踪,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
若没有程家,就不会有今日蒸蒸日上的西北府,所以对程家人是发自内心地感激和尊敬。
他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尽管这里有战乱,尽管这里贫瘠,但是这是他们的故乡,若是可以,谁也不愿意轻易离开。
只是深受百姓爱戴的是程家,相比之下,甚至很多人并不知道韩晏。当年韩晏若是留在建康,今日只怕会有更大的成就吧。
“韩晏,会后悔么?跟着程家远离建康,留在这里?”明安柔声问道。
韩晏眼神中的宠溺多年如一日,始终未曾变过。
“在我心中重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你而已。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在哪里,做什么,都是好的。”
明安垂眸,唇角却无法抑制地扬了起来。
何其有幸,能够得此一人共度余生。
明安莞尔一笑:“没想到啊……韩晏,你变了!”
韩晏疑惑地看向明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
明安顿了一下,看着韩晏,打趣道:“我记得几年前,有人叫我的名字的时候,都会磕磕巴巴,现在这样的甜言蜜语竟然能够信手拈来。”
提起过往,韩晏有些不自在,耳朵微微泛红,但双目灼灼,盯着明安,轻声说道:“因为是真心话,自然就随时可以说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的缱绻情谊如同当年一般,甚至更胜从前。
却道是:
银河碧落神仙配,地久天长,岂但朝朝暮暮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