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终于变了脸色,眼神凌厉地看着二皇子。
站在明安身后的韩晏面沉似水,手中的剑“噌”地一声,微微出鞘。
二皇子今日心情格外愉悦,被冒犯了也没有放在心上,知道如程明安这样的女人有几分傲气是再正常不过的,倒没有打算惹恼她。
于是语气诚恳地解释道:“四小姐才智胆识过人,在下钦佩不已,确有爱才之心,想要收为己用,为我出谋划策。”
二皇子虽然言辞恳切,但是眼中的垂涎之意丝毫没有收敛。
“殿下好胆识,连逆臣家眷也敢启用,若是惊动了皇上,不知该作何解释。”
“那是我的事,我既然敢用你,父皇那里自然就有办法解释。”
“殿下既然暴露了唐全在你手中,不怕我去抢人么?”
二皇子笑了笑,“你大可去找,就不知道南平侯能不能等你找到人。”
明安看着二皇子胜券在握的样子,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二皇子却丝毫没有担心,像程家这样的家教,他一点都不担心,程明安会置唐侯爷于不顾。
而且唐家是姻亲,在程家落难之后多有帮扶,若是此次程明安不愿意相帮,只怕会寒了程家其他亲眷的心吧。
二皇子没有催促,等着程明安思量,看着她为难的样子,继续添了一把火,“若是程家三少夫人知道,你有机会救唐侯,却不肯去救,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明安看着二皇子自信的样子,不由轻笑一声,“多谢殿下赏识,明安只是一介女流,有几分小聪明罢了,担不起殿下的这般称赞。唐全你若是想留着,那就留着好了。”
二皇子一怔,没有想到程明安竟然会真的不在乎唐侯的死活,他原本以为即便程明安心中不愿,也会与他虚与委蛇。
明安冷声道:“元兴九年,中书侍郎杨源府中庶女为谋夺嫡姐婚事,竟然设计毁人清白,以至嫡小姐羞愤自尽。嫡母意欲上告,奈何杨源宠妾灭妻已久,怎么都不肯将家丑外扬,最后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对外却称妻子是思女成疾,郁郁而终。
寻阳公主的驸马对妹妹和外甥女的不幸离世仔细查证后,将杨源告至刑部,不料他送去的证人却发生意外,暴毙于刑部大牢之中,这桩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二皇子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程明安所说的案子他当然知道,证人能在刑部大牢中暴毙就是他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程明安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等了一会,却不见程明安继续往下说,只能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正如二皇子那么巧的抓到了唐侯爷一案中至关重要的证人一样,我的人也很巧合地遇到了一个人,他说兄长当年在刑部当差,听命于人,不得不害死无辜之人,日日不得安心,也担心自己被灭口,所以就留下了一份口供和重要证据。”
明安莞尔一笑,“我想驸马大人一定会对那份东西感兴趣的。”
明安在很久以前,在刚刚开始对付大司马府的时候,为了分辨清楚周家在朝堂之中的势力,不得不将朝中六部重点查证一番。
口供和证据就是那时候无意间拿到的。
只是没想到今日会派上用场。
二皇子脸色严峻,当日杨源被驸马告到刑部,才来找他求情,杨源追随他多年,他自然是要将人保下来的。
没想过事情过去这么久,居然会被程明安翻出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还将刑部尚书也牵扯了进去。
二皇子微眯着眼睛,定定看着坐在对面的那朵带刺的花。
明安目光旁落,并不是很在意二皇子的目光,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坐着。
许久之后,二皇子突然笑了。
若说今日刚刚见面的时候是对程明安是有些兴趣,那么现在,他就是势在必得。
“一个无关紧要的姻亲,就让四小姐抛出这么大的筹码,不觉得亏么?”
“那是我的事,无需殿下挂念。”
二皇子笑笑,率先释放诚意,“今日晚些时候,唐全会去刑部自首。”
明安微微一笑,“唐侯爷出来以后,信和证据我会派人送到府上。”
“程家当真了不起,到今时今日,还能有这样的手段来拿捏我。”
“不敢,只是自保而已。”
傍晚时候,明安收到了唐侯被释放的消息。
“小姐,侯爷被放出来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并无大碍。”程管家前来禀报。
明安点了点头,“派人准备些补品,让三嫂明日回去的时候带上。”
“四小姐放心,我会准备好的。”说罢,想到明安放在自己手中的那些东西,程管家有些犹豫,“那份证据当真要给二皇子送去么?”
明安点头,“送去吧,留在我们手中也没有什么作用,证据只能证明刑部尚书曾经下令,杀害过一个证人而已。并不能说明杨源杀了自己的妻子,所以杨源不会有事。
而且刑部尚书是皇上的得力干将,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皇上也不会真的将刑部尚书如何。到时候随便找一个替罪羊出来,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情连个水花都冒不起来。”
程管家叹了口气,“四小姐说的是。还好二皇子有所顾忌,也算是派上了用场,没有浪费。”
明安点点头,“嗯,虽然我们猜测皇上不会怪罪,但是到底君心难测,今日宠爱,转眼就弃如敝履的比比皆是。二皇子才损失了大司马府,刑部这么重要的助力,他不会冒险的,所以只能被我们威胁。”
明安一顿,淡淡道:“驸马是端方君子,除了律法,拿杨源此人没有什么办法。今日我们也算是借了侍郎夫人的缘由,来日想个办法,替她们母女讨个公道,还了才好。”
程管家笑笑,点头称是,他心中感慨,四小姐虽是女儿身,却比大多男子更有君子作风。
明安又叮嘱,“反正唐全是自首的,事情的过程就不必对三嫂和唐家赘述了。”
程管家走了之后,明安就看到靠在墙边发呆的韩晏,疑惑道:“在想什么?”
韩晏从栖霞山上回来以后,就一直在想临走之前二皇子看着明安的露骨眼神。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没有冒犯之意,但是眼神和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轻佻之意却根本不加掩饰。
若是二皇子真的巧取豪夺,应该怎么办?
韩晏的心里已经为二皇子设计了好几十种意外,此刻就是在比较哪种实施起来更加安全,不会牵累程家。
完全沉浸在仔细思考到底哪种死法更能解气中的韩晏,反应过来明安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已经过去好一会了。
韩晏看着明安疑问的眼神,有些羞赧,没敢说出自己想什么,含糊道:“在想昨天看过的兵书,小姐可是有事要吩咐我?”
明安一眼就看出韩晏在说谎,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不过也只是又看了韩晏一会,到底没有继续追问。
“今天的抄写任务完成了么?”
因为年前韩晏私自返回武城刺杀李德,明安就罚了他,要他将自己说过务必保重的话每日书写五十遍。
但为了避嫌,后来明安就说让他将《孟子》中一句话每日抄五十遍。
“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
希望韩晏能够牢记于心,时刻提醒他远离危险,要重视自身安危。
韩晏从书房另一边的书桌上拿起了一沓纸,双手递给明安,“今日才抄了二十七遍。”
明安没有接,只是示意韩晏放在桌上,“放下吧。”
韩晏将纸放在明安的书案之上,小心翼翼地看了明安一眼。
方才和程管家说话的时候,小姐心情还很平静,反而程管家走了之后,小姐的心情不大好了。
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到小姐了么?
韩晏在心中三省己身,也没有想出个缘由来。
明安眉头微蹙,“韩晏,你知道我让你写这个的意思么?”
“知道,我没听小姐的话,私自行动,接受惩罚是应该的。”
“惩罚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要你将这句话给我记牢了。”明安摆了摆手,“今日抄一百遍。”
韩晏愣了一下,走回自己的桌案旁,开始研磨。
刚提起笔准备写字的时候,又听到明安的说话。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去找二皇子的麻烦,有多大把握都不许去。”
韩晏第一次没有立刻答应他家小姐的吩咐。
明安看着沉默的韩晏,轻声解释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希望你遇到危险,我们智取就好,不用将他放在心上。”
“他对小姐不敬。”韩晏呢喃道。
“天潢贵胄不都是那般行事,你若是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那整个建康城中的人都不够你杀的。你听话便是,我不会吃亏的。”明安的语气严厉起来。
韩晏只能应是。
方才的几十种计划尚来不及实施,就胎死腹中,韩晏不由沮丧。
在旁人眼中,还有半年,他家小姐就能出孝,然后就可以议亲了。
只是将军伤重,夫人在历城照顾,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是哪个人有福气娶到小姐,但是,绝不可能是像二皇子那样表里不一的人。
若是二皇子真的要使诡计,他自己不动手,可以出谋划策让程诺他们动手就好。
韩晏想好了办法,也就没有那么失落了,开始认真写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廷尉府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如今又横空出世一个二皇子。
不过虽然二皇子来者不善,但是明安倒没有很担心。
皇上还在,二皇子也不敢嚣张到哪里去,只是韩晏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她觉得好笑。
明安看着韩晏一会怅然若失,一会心满意足的样子,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还是要看紧一点才好。
虽然如今的日子举步维艰,但这一刻,这间房中,却让明安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明安眷恋地垂眸神游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了别处送来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