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荀第一次去向明安揭发他的时候,就被怀疑了,因为明安是个不相信巧合的人,但是田荀的解释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事后他还一直在避嫌。
直到程管家被田荀抓住,明安就确信他是府中的叛徒无疑了。
李家费了这么大劲,不可能最后将功劳给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关的人,田荀一定和他们有关联。
为了找到田荀究竟想要做什么,明安安排程管家先行避开,同时也安排了人去保护程言,担心他们觉得程管家已经毫无用处会杀人灭口。
还好因为田荀没有任何进展,他们一时不想放弃程管家,而且自认为关押程言的地方万无一失,所以也没着急灭口。
注意了田荀几日,便明白他们想要知道的是程家在建康的暗探人员。这一块确实是程管家负责的,所以他们才处心积虑地找人来替代程管家。
明安只说了一句将人都派到越州去了,他们就相信了。
越州武城这个局,是他们为程明安、为程家设下的,如今却让他们作茧自缚,且没有丝毫怀疑。
确定了内鬼和目的,韩晏就带着人将程言救了出来,送到了程管家藏身的地方。
程言吃了不少苦头,好在大夫说都是外伤,多养些时日就好了。
田荀将书房中的人扫视了一圈,从程明安到程管家,再到韩晏,冷笑两声。
虽然被他们抓到了,但是只要他们想从自己身上挖出东西来,他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原本以为,被带到这里是程明安想要问话。却不料,程明安只是看了他片刻,好似确认是他本人回来以后,就没再说话了。
明安吩咐韩晏将田荀单独关押在一间特制的密室之中,没有窗户,地方也不大,一旦关上门,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
一开始,田荀还能大概估算时间,因为他总能听到钟鸣声,好像一个时辰响一次。
每日,可能是每日吧,有人打开门下边的小窗,送来一个馒头和一点水,但绝不会和他说话。
田荀以为当年在彭城被困,迟迟不见援兵的时候是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现在才发现人间还有其他炼狱。
田荀数着隐隐约约的钟声,就这样约莫过了十一日,整个人都快要疯了,看不到光,没有希望,他想要自尽,又不甘心。
终于第十二日,田荀见到了久违的光,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原来这才算活着。
来人带他去见了明安。
明安还是没有说话,就看着他,好一会后挥手让人将他带回去。
再见了光明,田荀一点都不想回到那间屋子,慌忙道:“你杀了我吧。”
明安嗤笑一声:“我从未阻止过你自尽,若不想活了,或撞墙或绝食或咬舌,方法太多了不是么?”
田荀瑟缩了一下,他承认这些年的好日子让他怕死了,若可以活着,谁想死。十几年前,他还有舍身成仁的胆量,但如今他根本没有自尽的勇气。
明安自然也看出来了,她看着田荀的样子,十分不以为然,示意侍卫将他带走。
侍卫才刚刚拉住田荀胳膊,他就拼命挣扎了起来,他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小黑屋了,但在场的人都不为所动。
田荀不得不喊道:“四小姐,我知道武城的事情。”
明安抬手制止了侍卫,田荀“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明安不急不躁地坐在那里,轻抿了一口茶水。
田荀交代了周家和李家在武城得一些部署。
明安问道:“你如何得知?”
田荀低着头:“这个计划是我提出来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我定的,但他们是否按此执行我并不知道。”
一听到这,在场众人的呼吸都重了,个个怒视着田荀,只有明安,依然淡定泰然。
“我父亲待你不薄,为何你要如此对待程家?”
提到程裕,田荀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扫之前的不安,整个人怒气腾腾,咬牙切齿道:
“当日彭城之乱,若不是他贪生怕死,迟迟不肯进攻,单只率兵围城,浪费时间,何以至于我的家人都被杀了!我的小孙女才刚满三岁,就死在屠刀之下,这全都是他的错。”
提起旧事,想到惨死的家人,田荀被悲伤笼罩着,这么多年,他都无法走出这个阴影。
明安听后很不可思议,她想过众多理由,却从来没想到这竟然会是他的理由:“所以从一开始,你到程家就是为了报仇?”
“没错,我要让程裕也尝一下亲人惨死在眼前的情景,可惜他死得太早了。”
明安看着田荀狰狞的面目,许久之后,才道:“彭城易守难攻,若一味强攻,士兵必然伤亡惨重。而且当时反贼士气正盛,并不是进攻的良机。
“父亲身为一方统帅,自然想要尽快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但他也要尽可能地保护士兵。你熟读兵书,若易地而处,你如何抉择?”
田荀张了张口,说不出来话,脸涨得通红。
明安却没有放过他:“彭城之乱,叛军残暴,屠杀百姓的罪魁祸首是他们,你不去恨?
“田先生在彭城之乱中敢于当面与叛军对峙而受众人敬佩,有怯懦之人为了活命供出你的家人,以致他们被屠戮惨死,你不去恨?
“你侥幸活了下来,不怪自己无能护不住家人,却要去恨我的父亲,这样你的心里才不会有负疚感,才能好好活着,是吧?”
明安的一番话,将田荀藏在心中不想面对的秘密叫破,他这么多年一直后悔当初过于冲动,可是他不能死,不能疯,只能找一个人来恨。
明安攥紧了拳头,忽然问道:“我父兄可还活着?”
田荀一怔,摇了摇头:“我与周、李两家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们告诉我人都死了,但是我未曾亲见,当日还是周家的人提出用将军未死一事将程家的人引到武城,我只是为他们做了布局而已。”
明安让人又将田荀关了回去,派人连夜启程前往武城和程诺会合,希望还来得及将对手的布局交到程诺手中。
关押田荀密室旁边的钟声是明安刻意而为,刚开始是一个时辰响一次,但几次之后就不是了。所以田荀以为自己被关了十一日,其实不过四日。
几日之后,田荀又被带了出来,这次田荀整个人都呆愣愣的,看上去离疯不远了。
“你在我父亲的事情中都做了什么,一一交代,我就换个正常的地方关着你。”
田荀听到换个地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露惊喜,十分痛快地将自己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只要不让他待在那个小黑屋就好。
他早就发现了李德的不轨之心,但却没有提醒将军,反而为其遮掩,然后推波助澜。
是他模仿了将军的笔迹,伪造了那几封信件,然后暗中交到了廷尉府。
他还与周家取得联系,将程家在朝中的人员告诉了周家,以便于他们提前准备,在将军死后及时清理程家在朝廷中的残余势力。
明安看着田荀的口供,心中哀恸不已。
当日彭城之乱被平定后,父亲知道田荀曾是科举进士,官居六品,只是因为不满上官的横行和官场的黑暗才辞官回乡,因为同情他的遭遇、赏识他的风骨,才将他收入麾下。
谁能想到,人人都道父亲是彭城的英雄,可却是这人心中的罪人,这样一个心性狭隘自私之人,十年之间步步为营,获得父亲的信任之后,成为父兄遇难的主谋之一。
事情发生已经两年多了,明安只能待在家中,听着各处传来的似是而非的真相。到底是惨死,还是可能活着,明安的心被不停地拉扯着,在失望与希望之间反反复复,比直面敌人还要心力交瘁。
当年的情况究竟如何,程诺他们这次能带回确切的消息么?
明安心情平复以后,将田荀关在了一个普通牢房之中,吩咐人仔细看着,不得出现任何意外,等来日为父兄翻案之时,田荀还有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