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入了东宫一年,大小姐也没有身孕,找了大夫来看,说是宫寒难孕。
在家时大小姐身体一向很好,家中大夫也从未说过她有何隐疾,怎么入了东宫,就有了不妥。
大小姐冰雪聪明,当时便明白了皇上的想法,他不想要程家血脉的孩子。
从那之后,大小姐就收起了情爱的心思,专心做一个合格的宠妃。
皇上登基以后,大小姐一跃成为贵妃,宠爱有增无减。
元兴二年,先皇后病逝,皇上承诺,等大小姐诞下皇子,就名正言顺的封后。
她一向知道皇上在提防程家人,如何会容下程家血脉的孩子。
皇上的猜疑,将军早有警觉,因此皇上登基以后,将军手中的兵权陆续上交了大半,之后君臣也算相处得宜,大小姐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可多年来,大小姐仍然一直未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程家出事的消息传到后宫,大小姐伤痛欲绝,有一段时间情绪很是低落。
受淑妃示意的那几个宫人,日日来兰芷宫,虽不至于动手,可是诛心之言更让人难过。
大小姐消沉了几日之后,反而被那些人激起了斗志。她说不相信程家会谋逆,要为程家翻案,还要为程家活着的人打算。
大小姐在宫中主事多年,自有一些可用之人。在不惊动皇上的前提下,她一直在悄悄查证将军的事情。
直到有一日,有个不知名的宫人跑来,自称是越州人,感念将军守护越州多年的恩情,不忍大小姐被蒙蔽,愿将越州发生的事情告知。
宫人家中有人在廷尉府办差,当日曾亲见了将军和几位公子被抓的场景。那人所说的情形实在过于惨烈,大小姐听闻后,当时就有些承受不住。
大小姐将身边伺候的人都赶出了寝宫,奴婢一直担心,但好在第二天大小姐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只是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入寝宫,包括奴婢。
奴婢只得每日守在宫室之外,前两日都相安无事,谁知第三日清晨,迟迟不见大小姐起身,奴婢实在担心,就让小太监强行撞了进去,才发现大小姐已然……毒发身亡。
奴婢初时,也以为大小姐是受宫人所说的事情刺激,虽然大小姐性格坚韧,但是那宫人描述的场景太过心惊,所以并未怀疑什么。
可是奴婢在收拾大小姐遗物时,看见桌案上有一副马上就要作完的画,画的是昔日皇上带着大小姐出宫游玩的场景,还题了一首情意绵绵的诗。
几年前皇上曾经恼怒大小姐从不吃味,是不将他放在心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着许多天都未曾踏足兰芷宫,后来大小姐就用这个方法哄好的皇上。
若大小姐一心求死,又如何会作这样的画。
奴婢将画交给了皇上,只说大小姐始终念着皇上,想再和皇上看一次云山雾雨,实在不知为何会突然自尽。
皇上听完以后,将画拿走了,却没有其他消息传来,最后大小姐下葬时,对外所言,依然是自戕。
若皇上真的彻查,宫中能有什么事情瞒过他,毒药如何进了兰芷宫,何人下毒,谁是主使,只要有一个疑点出来,就会知道事情真相。
皇上即便早不知情,后来应该也知道了。
奴婢人微言轻,被困在兰芷宫中,明知道事有可疑,却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皇上封了兰芷宫,奴婢每日无事可做,就一遍遍的整理着大小姐的遗物。
有一日无意中看到了大小姐收起的一枚玉佩,想到其中机关,试着打开,竟然发现了一封信。
听雪取下随身的翡翠玉佩,轻轻一按,是中空的,一封信件被叠的四四方方收于其中。
“四小姐,您看了大小姐留下的信,就全明白了。”
明安接过信件,没有立刻打开,放在了桌上,“你先说说,当日那宫人是如何陈述父兄遇害的情形?”
听雪表情痛苦,呜咽两声,“那宫人出现的时间过于巧合,恐怕她说的并不是真的,四小姐不听也罢。”
明安静默了一会,“即便宫人有问题,想要骗人,起码得有一部分是真的,你说吧,我承受的住,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听雪犹豫了好半天,才哭着说道,“那宫人说,廷尉府的人担心不能一举拿下将军,会引起军中哗变,就买通了将军身边的近卫,传信把驻守在青州的大公子骗往越州,并在途中安排了百余人埋伏。
一场惨战后,大公子深受重伤,身边侍卫悉数被杀。廷尉府的人联合李德,以数倍人手,在深夜包围了越州将军府,要将军与三位公子自行走出来,否则……否则每隔一炷香就砍下大公子身体的一部分。第一炷香,将军府没有动静,他们……就真的砍了大公子的左手,扔进了府中……”
听到此,明安身体晃了晃,赶忙扶住了一旁的桌子,眼中泪光闪烁。
听雪停了下来,不敢再说,只能跪伏在地,低声哭泣。
明安大喘了两口气,紧紧攥着桌角,“你继续说。”
听雪不忍,“四小姐……”
“继续说!”明安坚决道。
听雪闭了闭眼,继续道:“然后将军就开门走了出来,廷尉府的人要将军束手就擒。将军说要见皇上,要为大公子找大夫。廷尉府的人同意了,谁知将军刚被绑住,就有人动手……穿了将军的琵琶骨。府中众人忍无可忍,杀了出来,只是程家再多精兵强将,也抵不住包围之人的车轮战术。
那一夜,越州将军府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将军和几位公子最终力竭被俘。
还有就是将军和众位公子被害前,都受了酷刑,皇上不将尸首归还程家,是因为都没了……没了……全尸!”
听雪伏地痛哭。
明安的手心攥出了血,却比不上心里的痛。
她想过父兄遇害的场景,只是却不如今日所闻之一。
明安浑身发软,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止不住地打着冷战,泪珠一颗一颗地砸向地面。
士可杀不可辱,她的父兄,为国为民,四处征战,却落得那般下场。
廷尉府!李德!
来日查证真相后,若当真如此,那她一定会清算这笔血海深仇。
良久之后,明安用帕子擦了擦掌心的血,拿起了大姐姐留下的信。
看到熟悉的字迹,不禁泪如泉涌。
明安怕泪水沾湿了信件,赶忙用袖子抹了眼泪。
静坐了好半晌,待心情稍稍平复后,掐了掐自己的眉心,重新拿起了信件。
信是在那个宫人出现之后写的。
信中提及,长姐数日查证,进展甚微。
宫人所言虽一时让人痛彻心扉,但很快长姐就醒悟了,所谓的真相究竟是否属实尚不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道催命符。
有人想要她再无复宠的可能,甚至是想要她的命。
宫人所说的话,真假难辨,即便来日有人说出与宫人不同的话,只怕长姐心中也会存疑,皇上又怎会留下一个危机在身边。
有动机这样做,且有这样的心计谋算之人,后宫之中除了安嫔,再无他人。
安嫔是李德侄女,李德又是首告父亲谋逆之人,若自己再得恩宠,他们必然如坐针毡。
如今危机四伏,只能设法自救,若是失败,希望有人能看见这封信,提醒程家众人,小心李家。
明安将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悲不自胜。
信中有程家人特有的联络方式,字迹也是长姐的,信件不是作假。
当日被困在深宫的长姐,突然听到宫人那样的一番话,该有多痛心。
背后之人当真该死。
皇上既知真相,却仍然称长姐是自尽,这般护着安嫔,是为了安李德的心,还是他也是主谋之一。
早在越州燕城被柔然强攻之时,李德就带着自己的亲信撤往襄城。
将与程家关系亲近的将领都扔在了燕城,还下令,城在人在。
没有援军,粮草不足,众人只得拼死多杀几个柔然人。
从李德率众撤退,到燕城城破,二十九日,守城的将士尽皆战死!
仅燕城一役,越州军队中,程家嫡系就死伤惨重。
若不是李德一味排除异己,燕城之后,襄城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攻陷,如今他只能死死守着武城。
李德在前线一日,安嫔就会在后宫得宠一日。
除非有人能取代李德,替皇上守住武城。
但李德追随父亲驻守越州多年,对柔然的情况也是最了解的,能取代他的人,大都死在了燕城一役。
明安思虑良久,突然想到了有一人或许可以。
只是如何让皇上愿意启用程家旧人?
明安仔细地斟酌一番后,让韩晏拿着自己的信物,夤夜拜访兵部主事钱致远。
当日明安叩宫请罪,与周家宣战之后,崔氏思虑良久,就将程家和崔家隐匿在朝中的人告知了明安,以便她行事。
钱致远,便是程家的人。
钱致远听了韩晏的转述,了解了明安的意思。
他在书房考虑了一夜。
第二日,待小厮通知他朝会散了后,就更衣去见了兵部尚书梁之安。
钱致远向梁之安建议,同意派大司马周家一脉的周勇前往越州。
梁之安在朝中没有站队,是纯臣,听到钱致远的话很生气,“你收了周家什么好处,别人不清楚那个周勇的战功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也不知道。仗着周家人的身份,将别人的功劳硬生生地揽到自己身上,让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
当日周家为周勇的战后晋升大宴宾之时,真正的杀敌之人拿着周家给的微薄银两远离建康,他作为兵部尚书,却只能假装不知情,梁之安一想到这,心中就十分愤懑。
此次周家托人来寻他,想要将周勇送去越州,他自是知道此举只为兵权,周家只看到当初程裕一家独大,却瞧不见程家的赫赫战功,就凭着一个周勇,还想争夺越州兵权。
梁之安一向看好钱致远,认为此人值得提点,将来能做大事,没想到今日居然说出让周勇去往越州的话,真是气煞人也,“这样的人你让他去越州,恐怕柔然只会打的更快,你是觊觎尚书的位置,想要皇上砍了老夫么?”
钱致远赶忙辩解,“大人误会了,我也知道周勇并非良将,绝无刻意坑害大人之意。只是如今越州战事紧张,下官实在心焦。但周……但朝中有些大人却只忙着争权夺利,户部连我们要的粮草也是一拖再拖,就为了在越州争取位置。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给他一个虚职,李德在越州经营多年,连那位也着了道,将周勇放到越州,情势总不会比现在更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