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十一年,夏。
深夜,程明安准备就寝的时候,绿柳禀报,说是韩晏求见。
明安略一思索,此时过来,怕是有重要的事情。
理了理衣裳,开门出去,看到韩晏立在院中。
“怎么了?”
韩晏向前走了两步,低声说道:“小姐,那间密室有人进去了。”
“可是府里的人?”
“是吴姨娘。”
明安很是吃惊,“怎么会是她?”
吴姨娘是父亲程裕的妾氏,生了三姐程明姝,只是早已失宠多年,在家中就如同隐形一般。
韩晏,“确实没有看错。吴姨娘进去,待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出来以后,吴姨娘还特意绕了些路,才回她的院子。我刚刚去密室查看了一下,没有多东西,也没有少什么。”
明安缓步走到院中的石桌边坐下。
费尽心思安排了一间密室,没想到上钩的人太出乎意料了。
明安沉声道:“父亲的书房,是重地,平日里,除了幕僚和兄长们,就只有负责打扫的侍卫能进去,就连母亲都不被允许靠近。若真有人从父亲书房拿到他私联朝臣的信件,应该也不会是她。”
韩晏问,“那便是府里还要其他奸细?”
“也许那个拿到信件的人已经不在程家了吧。”明安眸光微转,“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人好奇那间密室。至于吴姨娘,也先不要惊动她,且看她是如何将消息递出去的吧。”
明安又问,“你印象中的吴姨娘是个怎样的人?”
韩晏沉吟片刻,“除了年节,我很少见过吴姨娘,话很少,人冷冷清清的。”
“母亲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毁了容,所以对待三姐,也比其他庶出的孩子更好一些。当年三姐出嫁时,嫁妆也只比二姐薄了两分。现在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明安垂眸细思,“不要跟的太紧,也不知对方传递了多少年的消息,若是吴姨娘从一开始就有问题,这些年来都无人发现,想必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韩晏:“是,小姐放心。”
明安长吁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圆月,“马上就要到父兄的忌日了,这一年,日子过得可真慢啊!”
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明安皱了皱鼻子,又忍了回去。
韩晏心中酸涩,安慰道:“逝者已去,如今你是夫人最大的支撑了,还请小姐保重自己。”
韩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囊。
看到香囊的被挤得有些皱得样子,韩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傍晚才把香料装好,原本打算给小姐送来的时候,手下人来报密室的事情。
这一耽搁,香囊就被弄得有些不入眼了。
他家小姐一向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韩晏犹豫着,准备把香囊收回去。
一抬眼,却看见明安正看着他,“是要给我的么?”
韩晏点了点头,“嗯,听绿柳说,小姐夜里睡得不好,我以前听走街串巷的老郎中提起过一个偏方,说是将檀香、玫瑰、绿萼梅、辰砂、安息香、薄荷混在一起,可以安神助眠。”
“给我吧,我试试,也许有用呢。”明安伸出手。
韩晏的手却缩了回去,“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漏了一样东西,等回头弄好,再给小姐送来。”
说完,韩晏就匆忙走了。
转天晚上要就寝的时候,明安看见床头挂着一个香囊,就问青衣,“这是哪里来的?”
青衣顺着明安的眼神看过去,“韩侍卫拿来的,说是能安神助眠。”
明安看着和昨晚俨然不同的崭新香囊,轻轻笑了。
其实自己早已不是那个精致奢靡的将军府小姐了。
第二日,明安打发绿柳,把在母亲身边伺候多年的崔嬷嬷叫了过来。
明安:“有些旧事,想问问嬷嬷?”
“四小姐请问。”
“你可知吴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嬷嬷不妨,明安会提起吴姨娘,想了想,叹了口气,“一个可怜人。”
“和我说说她从前的事情吧,我很好奇。”
“当年夫人嫁入程家,生了大小姐之后,三年未曾有孕。
老夫人对此很是不满。
于是便有了吴氏和李氏进府的机缘。
吴氏温婉,李氏伶俐,老夫人也是用心挑的人。
夫人因此和将军赌气,那段时间,吴氏很是得宠。
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老夫人很高兴,结果孩子到了六个月的时候,出了意外,没有保住。
老夫人原本要发作夫人的,但是将军却力保夫人,老夫人只得作罢。
之后,将军和夫人关系缓和,吴氏的恩宠也就少了许多。
又过了好几年,吴氏才再次有孕,大家发现的时候,已经七个多月了,就是三小姐。
只是三小姐还没满周岁,吴氏和李氏起了争执,也不知道怎么,就动起了手,吴氏的脸受了伤。
夫人虽然请了大夫医治,可是容貌还是毁了。
自那以后,也不再伺候将军了,除了初一、十五,向夫人请安外,她便基本不出门了。”
明安轻叹,“原来她的容貌是被李姨娘所毁。”
李氏,是老夫人妹妹的外甥女,入府后没得多少宠爱,却是个运气好的,先后为父亲诞下了长子、次子,平日里多是随侍在老夫人身侧。
“是,不过吴姨娘说是自己不小心,也就没人追究李姨娘了。
明安,“她的侍女绿萼,是什么时候来府里的?”
“绿萼入府的时间,奴婢记不大清了。但是去伺候吴姨娘,是四五年前吧。吴姨娘身边的丫头嫁了人,夫人就指了当时负责洒扫的绿萼过去。”
明安不由陷入沉思,吴姨娘,是一直就有问题,还是最近才有了异心?
若是前者,明安倒有些佩服她了,做探子做到母亲眼皮底下,居然都没有被发现。
韩晏安排了几个人间歇不停地盯着吴姨娘的院子。
自那天去过密室以后,接连好几天,吴姨娘根本连门都不出,一日三餐也是送到房中的。
大家只能耐心等着了。
终于十来天后,吴氏身边的侍女,绿萼出门了。
一个下午,绿萼去了一间绸缎庄、两间绣庄,然后才回了程家。
韩晏让人进去查看了一番,没有看出来什么,只能安排人守在周围,他先回去向明安禀报。
是夜,书房中,明安叫来了程管家,与韩晏一同商量此事。
韩晏先将今日的情况仔细说与了二人,然后道:“我们人手不足,与其漫天撒网,不如从中选出一个最有嫌疑的来查。”
程家明面上的人都动不了,剩下的大多被派往越州一带打探消息了,府里确实没有多少可用之人。
程管家问道:“那选哪一家?”
韩晏和明安,同时指向了绿萼去的第二家铺子,一家绣庄。
程管家看着二人,有些不解,“为什么是这一家?”
韩晏道:“一个人要做一件事,又不想引人注目的话,大部分人都会将这件事,混在其他事情中间去做。”
明安点了点头,“而且她在这间铺子,停留的时间最短。她今日出去,目的是为了送信,总会心虚,自然会想尽快做完这件事情,然后早点离开,以免别人发现端倪。
程管家听了二人的话后,恍然大悟。
明安让韩晏去安排盯梢之事,又让程管家去查这家铺子背后的主子。
翌日,程管家禀报,那家店铺背后没有主子,只是个普通商贩。
明安冷笑,青雀街是什么地方,仔细打听,哪家铺子背后没有主子,不拘官位高低,但多少都是有背景的。
那间铺子,背后没有人,就是最大的问题。
韩晏这边很快也有了发现。
铺子中的一个伙计,近日要娶亲了,置办聘礼,出手很是大方。
韩晏就重点派了人盯着他,果不其然,不过几日,就看到他和一个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在小巷中说话,对方还给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小伙计接过后,喜笑颜开。
韩晏的人跟着那个中年男人,最后一直到了右中郎将黄肃的府上。
直到天亮,也没有见到他再出来。
听到韩晏说,人进了黄肃府里,明安沉思了一下。
让人去请了程管家来,府里对文武百官了解最多的就是他了。
提起黄肃,程管家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康泰十三年,将军奉先皇之命,率兵出征北凉。黄肃当时便在将军麾下,若没有记错,那时候他应该是五品的中军将军。因在河西一役中,贪功冒进,致使先锋军损失惨重,将军将他革职查办。
几年以后,他靠着家族蒙荫,得了个六品小官,之后数年,从未升迁。去岁,朝中武官重新清洗,他一跃成了四品的右中朗将。因他与程家有旧怨,所以我对他就关注了一些。”
明安:“你可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时恃才傲物,好大喜功。只是他过往多年不得志,以前的那点才华志向也都湮灭在酒色中了。”
“你看他可像是会为了一件事,谋划多年的人么?”
“不像,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罢了。”
“找人去细查一下,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程管家领命,“是。”
几日之后,程管家前来复命。
五年前,黄肃的妻子病逝,他扶正了自己的宠妾王氏。而王氏的姐姐,正是大司马周延的幼子,周瑾的小妾。
每逢年节,黄肃都会备着厚礼,登门拜访。
这次,他的升迁,便是周瑾的举荐。
近年来,周瑾宴请宾时,他也总是身在其中。
明安心道,又是大司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