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抄家以后 > 竹马(2)
    崔氏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她双手死死捂着嘴,没有发出声音。

    明安看着母亲悲不自胜的样子,心神俱伤,上前紧紧抱住崔氏。

    父亲程裕,随先皇征战天下,身经百战,曾两次搭救先皇于危难之中,深受先皇赏识,是朝中武将之首。

    今上登基后,为避免皇上猜忌疑心,父亲上交大半数兵权,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建康。

    可是到最后竟然落到如此下场。

    诏书中的罪名明安是不信的,父亲若真有叛逆之心,十年前先皇病逝之时,今上式微,父亲为何不反?当年父亲手握天下兵权时未反,现在父亲手中仅有越州、青州两地兵权,却要造反?

    是皇上自己起了猜忌之心,还是有人陷害,皇上也被蒙蔽其中,明安不得而知。

    明安是家中幼女,上头还有四个哥哥三个姐姐,其中长姐、二姐、三哥与明安是崔氏所出。

    虽然三哥是嫡亲兄长,关系更加亲近。但程家家风清正,没有别人家后院的蝇营狗苟,兄妹间的关系本都不算疏远。

    今日突然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明安也不知如何安慰母亲,只能和母亲抱头痛哭,连焚香祭拜的资格都没有。

    三日之内,程家众人还要搬离大将军府,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这一夜,程家无人入眠。

    从诏书送到程家,已过去两日。

    大抵皇上对程家的识趣是满意的。之前还在卧床静养,今日听说带着侍卫去打猎了,随行伴驾的是尤淑妃。

    如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程家有什么人脉关系都不敢用,生怕行差踏错,招来横祸。程贵妃的情形究竟如何,无人得知。

    已经出嫁的二姐和三姐,府里派了人去看,情形都不大好。

    二姐嫁的是静安王世子,出事前,已有孕四月有余。听闻噩耗,悲伤过度,动了胎气,说是见了红,需要静养。崔氏心焦,却无能为力。

    三姐嫁的是父亲麾下的车骑将军家,此次三姐夫父子是随父亲一同去往越州的,如今还不知情况如何。

    府中下人,各个院子都只留了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的,其他下人在廷尉府登记备案后,就先行遣散了。

    投奔父亲而来的幕僚门,却都被廷尉府带走了,一一细查。

    今天是在大将军府的最后一晚,明安独自一人绕着将军府慢慢走着,看着熟悉的景致,心脏抽疼。

    明安回到自己院中,循着金桂香味,走向了西北角落。

    这几株桂花树还是三哥和她一起种下的,如今花开的正好,可是再也看不见三哥了。

    明安扶着树干,暗自垂泪。

    身旁有人递过来一张帕子,“小姐,大声哭出来吧,这会夜深了,没人听见。”

    明安没有回头,听着声音,就知道是父亲当年送给她的侍卫,韩晏。

    “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晏说:“怕小姐有事吩咐的时候,找不到人,我就一直跟着。”

    明安接过韩晏手中的帕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跟着我几年了?”

    “十年了。”

    明安有些恍惚,“我好像忘记问你了,你要走么?”

    韩晏顿了一下,有些疑惑,“走去哪?”

    明安缓缓开口,“你的骑射兵法并不输给哥哥们,却一直委屈你当我的侍卫。我原本想着,大司马府不比程家,你若跟着我,日子肯定不会舒心,等我成亲以后,就求阿爹,送你去军中的,现在怕是不行了。

    “不过如今程家败落,你随众人一同离开也不会打眼。不要去越州和青州,去江州,江州太守是个唯才是用之人,你自会有一番天地。”

    韩晏脸色微变,单膝跪地,看着明安,坚定地说,“韩晏的命是将军救的,将军吩咐,我要保护好小姐,所以小姐在哪,韩晏就在哪。即便小姐想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的。”

    明安看着这个护着她长大的人,自是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也明白这个时候他是不会离开程家的。

    只是,终究是要拖累他了。

    元兴十年,八月初九,天刚蒙蒙亮,程家众人就出发了。

    城门一开,赶在了最前头悄悄出了城。

    庄子是崔氏的陪嫁,虽然不比将军府的精致奢华,但各处清扫得干净整洁,也都还好。

    建康城中已无程家立足之地,就选了城郊的庄子,不远不近的,还能照应一下留在城中的亲人。

    几日后,越州的消息终于传入建康。

    当日被廷尉府斩杀的人,除了父兄五人外,还有父亲的心腹,骠骑将军李复、骠骑将军张敬、车骑将军魏宏远等九人。

    如今在越州军中主事的,正是当日告发父亲的人,骠骑将军李德。

    三姐夫的父亲,便是车骑将军魏宏远,事发时,三姐夫带兵巡视在外,得以逃脱,如今下落不明。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事实这样惨烈还是出乎众人预料。

    整个家里都带着一种死寂的沉静,每个人都恍若行尸走肉。

    程家这般光景,明安还需守孝三年,崔氏觉得,与大司马府的婚事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崔氏心中的担忧不过几日就被证实了。

    九月初,大司马府派了人来,是周济堂的母亲,周家大夫人身边的张嬷嬷。

    张嬷嬷一反往日的亲近讨好,请安时只微微屈了下膝,向崔氏行了个四不像的礼,脸上满是桀骜。

    明安抿了抿唇,心底微凉,已经明白了周家的态度。

    崔氏扫了一眼张嬷嬷,并未开口。

    张嬷嬷站在厅中,见无人询问,有些不知所措。

    但随后一想,如今程家落魄成这个样子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一路走来,三三两两的下人,还人人挂着苦相,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张嬷嬷心中的想法,不自觉得都挂在脸上,“程夫人,我家夫人今日特地让我过来,是想就两家的婚事与您商议一下。自来,这成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如今程家这般……”

    张嬷嬷看无人接话,只能继续说道,“听说程家家产被查抄,周家的聘礼也在其中。大夫人原本是要退婚的,只是少爷心善,念着旧情,求了夫人半天,故此我家夫人同意纳四小姐为妾,那些聘礼也就不计较了。如今程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多,正好您就不必费心为四小姐的嫁妆为难了。”

    崔氏和明安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都有些变了。

    厅中随侍的下人,一个个愤怒异常地盯着张嬷嬷。

    张嬷嬷丝毫不在意,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夫人,为了明安小姐,好好思量思量。朝廷一品大员的嫡子,即便做妾,也是小姐上辈子积善行德换来的吧,毕竟现在程家的光景不比从前了。”

    崔氏冷冷嗤笑一声,怒道,“你回去转告周夫人,她的好意程家记下了。”

    张嬷嬷看着崔氏冰冷的眼神,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崔氏:“周家门庭高贵,明安高攀不起,这门婚事就此作罢吧,聘礼我自会想法予以补偿。”

    说完不待张嬷嬷说话,就挥手示意下人将人轰了出去。

    明安不知道今日这般羞辱,周济堂是否知情。

    “纳她为妾”,但凡了解她,就知道这事绝不可能的。

    崔氏写了信给兄长,快马加鞭地送去清河。

    不出几日,崔家送了一副聘礼过来,没进程家,直接送到了大司马府,管家程望向周家讨回了婚书。

    当时周大夫人脸色难看极了。

    明安的母亲崔氏,是四大世家中清河崔家的家主嫡妹。派人去庄子之前,周大夫人也考虑过崔家的态度,只是现在皇上不再依赖世家支持,世家的地位都远不如前。程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崔家但凡聪明,就会懂得明哲保身。

    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崔家还如此张扬。

    只是此事在旁人看来,心中难免觉得周家在此时落井下石,过于凉薄,也太没有气量了。

    那些在程家倒台后,重新站队的官员中,原本打算对周家示好的,也暂缓了决定。

    周大人知晓此事,气得在书房摔了砚台。

    当日来程家的张嬷嬷,运气也不好。

    走在路上,好端端的摔断了腿,摔倒的时候还是脸着地,磕掉了好几颗牙,以后说话怕是都要漏风。形象太过于不堪,没有办法在主子面前伺候了。

    明安知道张嬷嬷摔倒的那日,韩晏进了城。

    比起程家遭遇的事情,周家的这番作为,在明安心中已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虽然明安十三岁与周济堂定亲,一直以来,周济堂对她都很好,出门在外,也是多有看顾。

    但是既然周家在此时翻脸,多想也是没用的。

    更何况现实也不允许明安多为退婚一事费心。

    老夫人一直卧病在床,身体没有起色。

    前日,宫里传来消息,程贵妃薨了,崔氏当时就吐了血,也病倒了。

    原本应该三嫂来主持家事,只是自噩耗以来,三嫂一直闭门不出。

    家中诸事只好由明安来打理。

    元兴十年的冬天,格外冷。

    半年内,接连传来的坏消息,让每个人的情绪都十分低沉。

    新年将至,程家的庄子却安静极了,下人们说话都不敢大声。

    来庄子上的第一个新年,与往日不同的,也不过是晚饭时多添了两道素菜而已。

    明安每日除去看望祖母,照顾母亲,打理家事,就是在不停地抄写佛经。

    元兴十一年,二月十二,静安王府传来消息,二姐生了一个女孩,母女平安。

    半年多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终于给这个庄子带来一点活气。

    青衣去王府给二小姐送东西,回来的时候小脸气得通红。

    还没有进屋,被绿柳瞧见,怕明安看到烦心,就扯着青衣的袖子走到一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青衣红了眼,“周家少爷要成亲了。”

    “和咱们家退了婚,早晚要成亲的,你气什么?”

    “他娶的是中书侍郎家的那位,娶谁不好,偏偏是她。”

    青衣口中的那位,是中书侍郎府三小姐,李乐嫣。

    李家这位小姐自恃不凡,总想与明安一争高下,只是从未赢过,自己技不如人,还总在那里含沙射影地说些有的没的。

    两年前,明安与人赛马,未料比赛中途,马匹突然失控。若不是韩晏及时策马上前,拔刀砍死了发疯的马,后果不堪设想。

    崔氏惊怒,派人去查,发现马匹被人喂了疯癫的药,药的来源,便是中书侍郎家的小厮。不等程家发难,小厮就畏罪自杀了,最后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但私下里都清楚,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一向不喜明安的李乐嫣。

    两家自那以后,就彻底交了恶。

    绿柳想起旧事,愣了愣,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叹了口气,“这些话不要在小姐面前提了。”

    青衣点点头,“我知道的,就是心里气不过。”

    两人想要瞒着,只是周家的这场婚事办得太过盛大,中书侍郎家更是十里红妆相送,建康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明安终究还是从旁人口中听闻了此事。

    四月初六,周济堂成亲那日,明安把一直精心保存的那坛梨花白拿了出来。

    当时明安看到书上所载的酿造方法,一时兴致所起,想自己试试。没想到,周济堂听说后,竟亲手收集了花瓣送了过来。

    明安原本只是好奇,这下倒有些不舍得浪费周济堂的心意。特意请教了人,精心酿造,成功以后,原本打算做她的陪嫁的。

    明安摩挲着坛身,神思不知道去哪了。

    许久以后,才开口,“韩晏,把酒扔了吧,扔远点。”

    明安知道韩晏一定在守着她。

    韩晏应是,拿着酒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