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堂。
“既然你喜欢清静，你就去永寿宫吧。”玄烨对跪在地上的眉舒说道，说完，就转身出去了，连多余的话都没给柒玥留下。
而玄烨离开，殿里留下愣怔的两人。
永寿宫？
景仁宫是什么样的存在？东六宫里最好的是承乾宫，西六宫里最好的是翊坤宫，但离乾清宫最近的却是景仁宫和永寿宫。
景仁宫里，杏常在和依常在等人并不受皇上青睐，那么如今最让人眼热的，就是永寿宫了。
而对柒玥而言，永寿宫更是不一样的存在。
虽然比起永寿宫，柒玥肯定喜欢承乾宫，可是永寿宫，却是承乾宫属于姐姐时，皇上想要给她的地方。
只是，她拒绝过，也放弃过。
“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承乾宫？”柒玥的脸上看不清息怒，问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的眉舒。
眉舒抬起膝盖处，挪动了几步，跪向了柒玥的方向，伏着身子行了几个大礼。
“奴婢不想再连累玥贵人。”
“这有什么连累的？”柒玥不解，“你没死没伤的，能连累什么？”
皇上已经给眉舒进位了，又指了住的地方，便也算是消了气，不会责怪别人了。
“玥贵人难道忘记了奴婢的这张脸吗？”眉舒苦笑着提醒道。
“……”柒玥很是无力。
她如何没听别人说过，皇上带回宫来的乾清宫大宫女眉舒姑娘，和曾经的瓜尔佳氏流素很是相像。
更何况眉舒的那双眼睛和无七有四五分相似，只是无七的眼睛有着冷淡和狠意，而眉舒的眼睛里闪烁着灵巧。
而现在，那灵巧也消失了……
“奴婢也想留在承乾宫，毕竟这宫里，奴婢愿意相信的人只有玥贵人你一个，可正因为如此，奴婢才更要离开！”眉舒咬着牙说道，“这后宫里的是是非非，奴婢没经历过，却也看透过。如今奴婢也踏了进来，奴婢不想有一天，被别人挑拨，让奴婢和玥贵人你站在对立面。”
“罢了，”柒玥没眉舒想的那么深，可眉舒说的也很有道理，“你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呢，进去再睡一会儿吧？”
“多谢玥贵人。”眉舒道谢后，爬了起来，没有进内室，反而走向柒玥，诚恳的说道，“有件事，奴婢想和玥贵人说一下。”
“什么事，你说吧。”柒玥点了点头，示意眉舒说出来。
“如果有一天奴婢变了，还请玥贵人记住奴婢以前的样子。”眉舒闭上了眼睛，回忆自己以前会怎么做，却发现自己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好，”柒玥应了下来，“我答应你。”
柒玥起身，拉着眉舒一起进了内室，进了被窝，补觉。
柒玥是被眉舒的到来吵醒后，再也没心思睡着，所以，皇上来的时候，她是醒着的，还坐在外面的。
而眉舒，是哭累了，才睡着的，而没睡多久呢，就碰上皇上找来了。
所以，解决了所有事情的两人，还算安心的补起觉来，很快两人便睡着了。
原本惜若还打算去厨房看看有么有备好的早膳，进来却看到柒玥和眉舒已经在床上睡的更香了。
惜若无奈的又将早膳端了出去，然后守在外面等两人醒来。
等柒玥和眉舒醒来的时候，都快要晌午了，而进眉舒为答应的旨意，也已经传遍了合宫。
“小主，舒答应，贵妃娘娘那边派的人来过了，说是永寿宫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今日舒答应就要搬进去入住。”内室里，惜若立在床边，将她们二人睡熟后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么急？”柒玥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还要几日呢。
眉舒肯定不愿意回乾清宫，所以她也打算好留眉舒先在清心堂住几日的。
“陈公公也来交代过，说是舒答应在乾清宫的东西，都已经送去永寿宫承欢殿了。”
承欢殿？
承欢殿在永寿宫里，是正殿之外最好的一处了，并不是一个答应就能住的殿宇，难怪刚刚惜若有些惊讶的表情把这些告诉她们。
“那些都随它去，”坐在床上的柒玥听了惜若的禀告后，点了点头，“惜若你先去备午膳，今日，我给眉舒姑娘庆祝。”
“是。”惜若应了下来，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起吧，”柒玥低头看了里侧还躺着的眉舒说道，“今日还要搬去承欢殿呢，还有挑选宫女，挑选太监呢。”
“玥贵人这是高抬奴婢了，”眉舒自嘲的笑着坐了起来，“哪有婢女挑选他们的份儿？怕是早就被有心人给插手定好了。”
“这……你别……”柒玥有些讪讪，的确，眉舒现在去承欢殿，断没有自己挑选服侍宫女和太监的情况，都是由内务府安排好的人过去。
即使今日皇上一番赐位份，赐住处，让别人瞧出皇上对眉舒的不同，也没人立刻上赶着去巴结眉舒的。
“好了，”眉舒摇了摇头，“奴婢没事，奴婢已经想通了，不是吗？”
左右已经心死，又何必连累别人呢？都是苟且偷生，也就不怕左右逢源了。
“如此才好，”柒玥点了点头，“那就在这里用午膳，也算是替你告别过去，看向以后了。”
告别过去？眉舒苦笑着点了点头，“多谢。”
柒玥招了惜若替眉舒梳妆，换上了内务府备好的宫装，俨然有了一丝庄重感。
用过午膳，也没多留，眉舒便带了则因姑姑离开清心堂。
则因姑姑是柒玥交代去帮眉舒先打点一二的，有则因姑姑在，哪些宫女能做事，不能做事，就很快能分清主次了。
柒玥看着眉舒一步一回头的离开清心堂，有些心疼。
好像是曾经的自己，虽然后来知道自己心上的人就是皇上，可是当初进宫的时候，也是舍了多大的心，才一步一步踏进了紫禁城。
柒玥也曾奢望过，自己的心上人只有她一人，可是当那个人是皇上的时候，她却没办法，也奢望不到。
此时，看着眉舒落寂、绝望而又倔强的背影，柒玥想着，还是希望眉舒欢喜上皇上吧，至少以后的日子里，内心不会孤单，不会悲伤。
而那边，回头的眉舒看到立在门口，对自己笑盈盈的女子，心里也暗暗下了一些决心。
不负。
……
除夕。
除夕夜宴定在了宁寿宫，天冷，顾忌着皇太后的不便。
而皇太后在佟夫人进宫那日的赏赐，以及后来不再为难柒玥，也给了皇上对她态度缓和的借口。
柒玥下了肩與，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进了宴会厅时，肚子已经显怀了。
入宫七年有余，也算八个年头了，这还是柒玥第一次正式参加除夕宴会。
当年进宫没几个月，便进了冷宫，在冷宫里过了四个凄惨的除夕，刚出冷宫，便碰上了太皇太后宾天，直接那个除夕合宫都未过。再后来，她刚跟皇上和好，便亲手杀了瓜尔佳氏无七，以至于那个年是在清心堂禁足的。
而去年……
虽然没有宴会，也算是一个让她和皇上难忘的除夕了，为了直隶一带的百姓，合宫妃嫔都有捐供，才有了一个心安的年。
柒玥进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大半的妃嫔，皇上和皇太后还未来。
“玥贵人？当真是许久不见。”荣妃正好看到柒玥进来，笑盈盈的说道。
柒玥愣了一下，随即也扬起了笑脸，朝着荣妃福了福身，“是啊，许久未见，嫔妾给荣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玥贵人身子重，不必多礼。”荣妃在柒玥起身后，才这般说道。
笑面虎！柒玥在心里腹语道，但还是点了点头。
“玥儿，”贵妃走了过来，“冷吗？”
“不冷，披着狐裘披风呢。”柒玥笑着摇了摇头，还不忘行了一礼，“贵妃娘娘吉祥。”
“那你那边先坐下吧，”贵妃引着柒玥往一旁走去，“宴会要等一会儿才开始，你若是饿了，就吃些点心。”
“好。”柒玥点了点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柒玥看了一圈座次安排，便明白今日的家宴，应该不少人来。
没坐一会儿，落贵人和语常在也来了，落贵人是坐了肩與来的，语常在却是自己走来的。
落贵人和语常在在门口就遇上了，见她一脸的冷汗，有些担忧，走到位置边上，与柒玥相互点了点头，便对语常在说道，“语常在，你快坐下吧。”
“没事吧？”见状，柒玥起身走到语常在跟前，从惜若手里接过热茶放在了语常在面前，“喝口热茶暖一暖。”
“多谢玥贵人。”语常在也实在冻的厉害，便没有拒绝柒玥的好意，接了热茶喝了几口，才长舒一口气，好了一些。
“这人啊，还真是有差别，同样是大着肚子，有的人有肩與坐，有的人就没有肩與坐。”一旁的冬常在凉凉的开口说道。
冬常在话音一落，语常在的脸色更白了几分，立在语常在身边的柒玥和落贵人也有些尴尬，她们就是那坐着肩與来的。
“我记得，冬常在有孕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坐肩與的待遇吧？”坐在前面一点的香庶妃转过头来，淡笑着说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也就贵人以上有此待遇。”
“你！”冬常在原本也就是看玥贵人、落贵人和语常在的关系好，想要挑拨离间才故意这般说道，却不想被香庶妃给堵了回来。
香庶妃平日里很少说话，这一句话出口，不仅冬常在被气着，也惊着了其他人。
柒玥朝着香庶妃笑了笑，以示谢意，香庶妃这话才是解决了她们的处境。
虽然她知道语常在不会把冬常在的话当真，可就怕她心里隔应。
“语常在快要生了吧？”香庶妃转头看向语常在，笑着问道。
“是，”语常在半起身冲着香庶妃行了行礼，回道，“太医说也就十来日了。”
“为母则刚，”香庶妃点了点头，“有你这样好的额娘，以后孩子也能更好的面对风风雨雨，是是非非。”
“是，香庶妃说的奴婢记下了。”语常在应了下来。
“好一个为母则刚，”冬常在想起了什么来，毫不犹豫的说道，“奴婢记得香庶妃先后生下两个格格都没留住，也是因为为母则刚，才苟且偷生了那么久吗？”
“你！”冬常在说的太难听，就连一向淡然的香庶妃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放肆！”与香庶妃挨着坐的成嫔原本并没有开口，现在听到冬常在说的太过分，不由得开口呵斥，“冬常在，你眼里还有一点尊卑吗？香庶妃比你年长几岁不说，就是她现在的位份，也不容你来放肆吧？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你！”
“关成嫔什么事？”冬常在没有被成嫔的呵斥呵住，冷冷的反驳回去，“奴婢是钟粹宫的，可不是咸福宫的！”
除了贵妃，其他主位娘娘处置低位妃嫔都是以直属宫来管的，冬常在这话说的虽然没错，却也失了大礼。
听到这边动静的贵妃和惠妃也走了过来，不等开问，已经有宫人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了出来。
“冬常在！”惠妃一听，气的不轻，呵斥道，“给香庶妃和成嫔道歉！”
“惠妃娘娘，”冬常在不愿意，看向惠妃，“奴婢说错了什么吗？不过就是和玥贵人等人说说话，就惹了香庶妃吗？香庶妃所出两位格格的确是……”
“放肆！”有惠妃出面竟然没有教训好冬常在，贵妃也不由得怒了起来，“来人，给本宫掌嘴！”
“贵妃娘娘！”冬常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却不忘提醒道，“等会儿皇上和太后娘娘就来了，贵妃娘娘是觉得奴婢该如何说？”
“是啊，”一旁的惠妃虽然被冬常在气的不轻，却也说道，“待会儿不仅皇上和太后娘娘，还有裕亲王、恭亲王一家，冬常在的脸上，怕是……”
“也是，还有很多人在场，”贵妃一听，不由得点了点头，“得亏你们提醒了本宫，不然本宫还要弄岔了。”
冬常在一听，不由得松了口气，可不想贵妃的话还在后面。
“来人！把冬常在带下去！”贵妃冷冷的说道，“既然不守规矩，又怕失了皇家的面子，那索性不要参加宴会好了！”
“贵妃娘娘，这……”惠妃有些讪讪，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宫里的这个冬常在每每真是不让人省心。
“贵妃娘娘！”冬常在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惊愕不已，追问道，“你凭什么不让我参加除夕宴会！”
除夕宴会也是宫中重要的宴会，却是她被赶出去一事传了出去，以后她还有什么颜面？
“凭什么？”贵妃冷冷的盯着冬常在，“你一口一个我，这就是你在本宫面前的自称吗？规矩一个一个的不守，若不是你生下了八阿哥有功，早就留你不得了！”
“贵妃娘娘，奴婢……奴婢错了，求贵妃娘娘饶奴婢一回，奴婢……”想到了八阿哥，冬常在连忙改口，想要挽回一点余地。
贵妃别过头去，连看她都不再看，“还不快带下去！”
立刻有粗使嬷嬷上前要去拉冬常在，冬常在拼命挣扎，“不要！你们放开！”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太监的唱声。
冬常在眼睛一亮，好像有了救命稻草一般浮来……
却不想，贵妃一个眼神过去，原本还怕伤着冬常在的粗使嬷嬷下了重手，伸手捂住了冬常在，几人将冬常在拉扯到了一旁，从侧门退出。
冬常在一边被拖走，一边挣扎，弄出来的动静不小，但到底在皇上等人进殿前消失。
“臣妾（嫔妾）恭迎皇上，恭迎太后娘娘。”贵妃和惠妃迅速带着妃嫔迎到了门口。
“都起来吧，今日是家宴，不必多礼。”玄烨笑盈盈的扶着皇太后走了进来，又抬手虚扶了贵妃一把。
“多谢皇上。”
“皇额娘，请。”皇上引着皇太后去了主座，让太后坐在了稍微低一点的太后座椅上，自己才坐了龙椅。
这时妃嫔们才发现，除了皇上和皇太后，裕亲王一家，恭亲王一家，以及淑惠太妃、端顺太妃、宁悫太妃都来了。
以太子为首的阿哥们公主们也走了进来，一番行礼热闹过后，就听皇上开口问道。
“贵妃，刚刚朕在外面就听到里面有争执的声音，怎么了？”玄烨也就是随口一问。
“没什么，”贵妃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是臣妾没有安排好茶点，差点让玥贵人、落贵人、语常在三人饿着了。”
贵妃也是随意找了个理由想将冬常在一事遮掩过去，有她的话在，也不怕有妃嫔把刚刚的事情说出来。
“贵妃这点就该罚了，”皇太后接了话，虽然是斥责，却是说笑的语气，“玥贵人、落贵人和语常在可是有着身孕呢，的确饿不得。”
“是，臣妾认罚。”贵妃笑着应了下来。
“是吗？原来是这一点小事，那敢问贵妃娘娘，怎么不见冬常在？”
有人不会说，却有人会问。
贵妃抬头看向了问话的八阿哥，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冬常在不是个好的，却生了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