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
“你是怎么知道的？”无贵人这才算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罗泰大人告诉你了？”
安佳氏罗泰是安佳氏无七的叔父。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贵妃摇了摇头，“罗泰大人的侄女还在你的手里，他也不敢随意将你出卖。”
“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安佳氏无七有些怀疑的问道，“嫔妾自认为没有露出马脚来。”
“有心总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柒玥看向无贵人，眼里有些恨意，“你在御花园里祭奠亡父亡母被我撞见，可后来我发现那日子与罗泰大人的兄嫂并对不上时间，人总不会记不住自己父母的忌日，你又说你阿玛没见到你出生，然后无意中发现鳌拜的忌日正是七月二十六，算算你的年龄，正好在你出生前。”
“好了，别说了！”无贵人有些怒气。
“不，还有，”柒玥瞥了一眼无贵人继续说道，“再说你奢望的太多，以你安佳氏的身份可做不到，那么一定是别的身份，罗泰大人府上换过一批婢女，正是你身边的所有婢女，所以没人知道你真正的长相。”
“哼，”无贵人冷哼一声，“我当真小瞧了你们。”
“你当真是鳌拜的女儿？”玄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流素的妹妹？”
“原来皇上还能记着嫔妾的姐姐？”无贵人眉头一挑，有些不可思议，“你竟然还会记着？”
“你眉眼与她相似，”玄烨有些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当初你进宫的时候，朕就发现了，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与她有关系。”
“额娘也说嫔妾的眉眼与姐姐相似，”无贵人的声音带了无限伤感，“可惜，嫔妾与姐姐不是同母所生，没有太多的相似。那皇上也是因为嫔妾的眉眼才这般宠爱嫔妾的吗？还是？”
无贵人的问话里带了一丝期待，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希望皇上怎么样，希望皇上因为姐姐，还念着姐姐，还是只是因为她，因为她无七？
在罗泰府上待的久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是瓜尔佳氏无七，还是安佳氏无七。
无七，无七，只能记得自己的名了。
“这……”玄烨有些迟疑，慌乱的瞥了皇贵妃和贵妃一眼，然后说道，“自然是因为你自己了。”
“是吗。”无贵人心里既欢悦，又难过。
这复杂的心情，让无贵人有些纠结起来，这些年，她做的，所坚持的，到底对吗？
眼见着皇上就要心软起来，柒玥心急起来，“无贵人，你都敢承认你的身份了，那你做过的那些坏事都不敢承认了吗？”
“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无贵人莞尔一笑，不管皇上是对她心软，还是对姐姐心软，眼前的形势都对她有利，“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了坏事？除了今日你身边的芷兮投靠了我，我自认为还没有做过什么不利于玥贵人的事情呢。”
“你！”柒玥气急，她以为揭穿了无贵人的身份，就能让她暴露，没有了继续留在宫里的机会，结果呢？
流素是谁？皇上对她有不一样的感情吗？那为什么没有让她进宫？
不对，鳌拜死后，他家男被斩，女被流放，皇上没道理会对一个有念想的女人这么狠心！
“玥贵人，”贵妃站了起来，轻声呵斥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
“是了，”无贵人笑了起来，“还是贵妃娘娘公道，玥贵人，没有证据的事情，说了也没意思，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没有证据的事情，自然不提，那无贵人冒充朝廷命官之女一事呢？皇上，这该如何罚？”贵妃看向皇上，眼里带了几分问询之意，“无贵人可都亲口认下了，这证据什么的就不用呈现了吧？”
“这……”玄烨有些不知所措。
一边，是他对流素的愧疚，一边是鳌拜带给她的屈辱，另一边，又是无七陪伴�1�5他的这这些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纵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心存悔恨。
如果说，茹芳是他舍不得的柔情，那么流素便是他忘不掉的肆意。
……
“皇上吉祥，奴婢是流素，瓜尔佳氏流素。”这是流素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
“皇上该用膳了，皇上可不要贪玩。”这是流素见他玩的忘了时辰时说的话。
“皇上，你会不会骑马啊？”这是流素自己想玩时候说的话……
很多的话都还留在脑海里，是了，他登基为帝后，鳌拜便让自己的女儿流素进宫成为他的贴身婢女。
那时还年幼，他还没有察觉到鳌拜的野心，对同龄的流素没有一点防备心里。何况，那时的鳌拜处理起朝政来，迅速果断，也让他在皇位上坐的更加稳当。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是从日渐年长接触权利开始，还是从他真的接触了朝政开始，亦或是……他选后开始。
如果是流素来陪他的第一年，问他选四大臣之女为后，他选谁？那他一定选流素，瓜尔佳氏流素，鳌拜唯一的女儿。
可待康熙四年时，他已经有些犹豫了，不是因为流素，而是因为她的阿玛鳌拜。
若是流素为后，鳌拜的罪名就不能立，他早已暗下决心要除掉鳌拜，他怎么会允许大清的皇后是罪臣之女？
他不愿意，皇祖母也不愿意。
可他和流素已经有了情意，理智告诉他，不要，不能，不可！可心里却也有匕首一刀一刀的在凌迟着他。
谁也没有想到，流素会在这个时候出事。被歹人掳走，再救回来，流素就疯掉了。
不是他做的手脚，可他还是能猜出来是谁。
后来，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茹芳被册封为后，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氏疏影被册封为昭妃，一同入宫。
疯掉的流素，也在不久后，失足落水而亡。
失去爱女的鳌拜，也更加痛恨皇室，手里的权利抓的更紧，也让玄烨有了危机感。
他没有时间去想流素，满心满力的去对付鳌拜……
鳌拜倒台之后，他没有开心，只有无限的失落。
很多个寂静的夜里，他不得不承认，鳌拜没有对不起大清，哪怕是最后的几年，鳌拜纵是抓住权利，做的那些决断，也是益于大清，益于百姓的。
他强迫自己忘记鳌拜，忘记流素，他已经做到了，可是却在今日被提醒，想起那些过往。
……
“皇上，冒充妃嫔罪不可赦！”
皇太后也算是听明白了，虽然刚刚还和皇贵妃等人对立，可如今鳌拜的女儿在这里，想着太皇太后的心病，想着大清的安稳，她也不得不出声相帮皇贵妃她们。
“皇额娘。”玄烨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声，他是不愿的哪怕是因为流素，他也是不愿的。
“皇上可是忘了太皇太后的交代？”皇太后冷冷的问道。
玄烨被惊醒，想起了太皇太后说过的话，“鳌拜乃大清勇士也，也乃大清恩人，为了夺回属于帝王的权利，咱们这般亏待他，去挑剔他做过的那些不甚明显的过错，于心不安。可做了便做了，若是有一天反悔，便是承认自己的错，所以，烨儿，在你心里一直都要记住，鳌拜是个敌人！”
鳌拜是个敌人！
那鳌拜的女儿呢？也是敌人！
一旦确定了心里的想法，玄烨便冷静了下来，看向无贵人也少了几分愧疚，“无七，你冒充妃嫔，罪不可赦，朕念着你姐姐的情分上，饶你活命，将你禁闭于暗牢里，此生不得出来。”
暗牢？
无贵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暗牢比死牢有什么区别？一辈子出不来，还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了！
她也知道，有皇太后在，她鳌拜之女的身份，就再也不能留在后宫，可她没想到皇上对姐姐，就真的没有一丝真心了吗？
不！不可能！皇上还欠着姐姐！他还欠着瓜尔佳氏！她要让他偿还！
“皇上若是真的顾念姐姐，就应该把中宫之位还给瓜尔佳氏！”无贵人朝着玄烨低吼起来，慢慢扫过贵妃和皇贵妃，眼里的恨意所露无疑！“这大清的中宫之位，应该是我瓜尔佳氏的！不是赫舍里氏，也不是钮祜禄氏，更不是佟佳氏的！”
“你说什么？”玄烨被无贵人的话被惊住了。
“我在说什么，皇上很清楚不是吗？”无贵人笑着反问回去，只是那笑里带了一些鄙夷。
她很清楚，就算她再怎么讨要，皇上都不会应了曾经的承诺，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
“流素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你怎么会知道！”玄烨不敢相信，他曾经说过的话，会被一个疯子泄露出去。
那是他心底的不可思议和慌乱，就这样被别人知道了。
“我姐姐虽然与我不是同母所生，可是她对我额娘却是依赖，有什么话也是通通都说。”无贵人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姐姐不是失足落水，她是自杀！自杀！”
“你说什么？”玄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因为她的被掳就是人为，所以他以为她的失足也是人为，虽然他没有查到是谁让她落水，可一个疯子不是被害就是失足。
可也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自杀！
“她没有疯，她只是不能面对她身边的人，也不能面对你，所以才疯了，她落水的前一夜，和额娘说，皇上对她承诺了，来生许她一个后位。”无贵人嗤笑道，“来生啊？来生能否再遇见都不知道，皇上何不此生就还了？我是鳌拜的女儿，大清勇士的女儿，比起你这个皇贵妃和贵妃，应该很有资格才是！反正你如今中宫之位悬空，就……”
“住口！”皇太后已经听不下去了，不满的呵斥道，“你和你姐姐那个疯子有什么区别？你当大清的中宫之位是什么？是张纸，还是一块子点心？随意就能给你？你不过是大清罪臣之女，饶命活命至今，已是皇恩！”
“皇恩算什么，不要也罢。”无贵人已经不在乎生死了，今日这番话说了之后，她已经没有活路了。
她恨自己，活的很累，带着额娘的期许，带着阿玛的冤屈，带着姐姐的遗憾。
她数次在玥贵人面前丝丝暴露自己，何尝不是想要早些解脱呢？
“你不要？”皇太后冷笑起来，“你冒充妃嫔，这便牵连了多少的人？你额娘不是被流放了吗？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当年之事到底是谁经手的，哀家都会查个清楚！何况罗泰大人知情不报，便也要治罪！”
“皇额娘，”玄烨有些不忍，多说了一句，“当年流放的家眷里，的确有一个孕妇，后来生病没了。来回话的有提醒朕，说死的这个孕妇月份不对，是朕想着不能赶尽杀绝，便下令没有追查下去的。”
“是你？”无贵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一茬。
她阿玛虽然倒台了，但还有忠心的死士，拿了一具孕妇尸体，换了她额娘出去，听额娘说，虽然知道那尸体肚子里孩子的月份和她不一样，可已经没法子了，总不能真的去杀一个同样月份的孕妇吧？
后来真的逃脱了出来，还一直以为是侥幸，原来，是他放过了她们。
“为什么？”无贵人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要放过我们？”
若没有放过她们，那么这些年也不要过这些生活了。
额娘在阿玛的第三年忌日便也去了，留下她一个人，背着这些别人的生活走下去，甚至冒充着别人的人生去活。
她也是人，她也会对真的安佳氏内疚！那个女人因为她，这些年过的不人不鬼。
“……”玄烨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无贵人。
“皇上，”无贵人跪了下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瓜尔佳氏无七的错，不关罗泰大人的事，他的亲侄女会在我死后，被人送回家里，还请皇上饶过他们，所有的罪都让我来承担。”
“罗泰大人忠心为国，朕愿意饶他一次，只是你……”玄烨还不至于迁怒于他人。
“我只求死。”无贵人苦笑道。
她可不会认为到了这个时候，皇太后还会饶过她。
之前，皇太后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才会同意与她一起对付皇贵妃，如今知道了，恐怕早就恨不得马上杀了她吧。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皇太后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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