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北狄这场仗打的甚为惨烈。
陆清渊身为主帅身先士卒,几次命悬一线之间。
好在最后击退敌军,两国和谈,至此休战。
班师回朝那日,多日连绵的风沙竟奇迹般退了个干净,所有人都说这是吉兆。
陆清渊而已这样认为,马车上还躺着萧崇楷的尸首。
他自以为投奔北狄能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殊不知在北狄战败之时,北狄皇室为泄愤,将他虐杀在三军阵前。
回京时已是暮夏。
他归心似箭,数万大军行进太过缓慢,陆清渊只带了叶舟几个亲信先行赶路回京。
途经驿站时,一行人在此歇息。
边关局势早传至京中,屋内掌柜的正同小厮谈论着此事,说陆清渊是多么骁勇,颇有镇国公当年的风范。
叶舟听的与有荣焉,瞧了眼身旁的陆清渊,神情仍旧是淡淡的。
掌柜的道:“说起来那萧崇楷也是死有余辜,投奔外敌不说,竟还想弑君夺位!真是该死!”
画风一转,那掌柜的重重叹了口气:“说起来陆小公爷也是命苦,得胜回朝本是喜事一桩,奈何嘉庆县主重病离世,有情人难得眷属啊!”
手中杯盏落地,掌柜的心疼的不行,说着要陆清渊赔钱。
陆清渊缓缓转过身,掌柜的这才看清了陆清渊的模样。
说是俊秀非凡也不为过,可这人行路匆匆一身风尘,掌柜的并未放在心上,只在敲着算盘算着盏子钱。
“你说谁死了?”那俊秀的男人声音嘶哑的像是砂轮磨出来似的,平白叫人心头一颤。
掌柜的跟小厮往后缩了缩,以为今日碰上了硬茬子,刚想说那盏子钱不要了,那人便冲上前攥住了他的衣领:“我问你谁死了?”
叶舟在身后红了眼,他方才听的清清楚楚,那掌柜的说,江锦安死了。
眼看着陆清渊眼底浮起猩红之色,叶舟忙把人拉开,“公子!”
“不可能......”陆清渊低着头,似是不信这人的话,可他隐忍的语调下是近乎破碎的哽咽:“她怎么会死呢?”
策马赶至秣陵,城门前李婉芝同陆平川正迎着他。
一见陆清渊,李婉芝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儿啊,是为娘无能,护不住锦安。”
陆平川红了眼,可又不知说些什么。
那杯毒酒是他的妹妹亲自端去的。
可今个儿一早宫里又下了旨意下来,陆平川不得不告诉他:“陛下说,你立了不世功勋,要为你赐婚。”
“赐婚?”陆清渊冷笑出声:“为我赐婚?”
腰间长剑仍在侧,陆清渊声音沙哑:“陛下曾答应过我的,若我得胜还朝,便放阿衡一条性命,如今阿衡没了,父亲您说陛下要给我赐婚?”
“赐他哪门子的婚!”城门处人群熙攘,镇国公府的马车自是醒目的,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陆清渊心中再不愿意,也不该显露出来的。
可如今的他,早已顾不得那些。
此刻的陆清渊已经不能说是失态了,是失控。
他双眸染血,没有往昔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字字沉重,充满了痛苦的底色:“都说陛下金口玉言,臣下欺君是死罪,那天子欺臣又该当何罪呢?”
“渊儿!这话可不能说啊!”李婉芝惊慌的去拉陆清渊的胳膊,却扑了空。
陆平川隐约猜到自己儿子想要做什么,他沉声,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那是皇权,不容挑衅的皇权,你我为人臣理当忠君,绝不可......”
“父亲!”陆清渊打断他的话,眼底尽是决绝之色:“将我从族谱除名吧,父亲。”
陆平川彻底怔住。
他想说你如今有大好的前程,不一定非要为了一个女子将自己至于这样的险境。
可话到嘴边,却被咽了回去。
若今日死去之人换作李婉芝,陆平川应当会做出和陆清渊一样的举动。
那是他的儿子,脾气秉性与自己最为相似。
他不能阻拦。
看着他策马朝皇城而去,陆平川便知,此事绝无转圜之机了。
那一刻,即便是陆平川垂垂老矣之时仍难忘却。
少年将军怒马鲜衣,孤身一人提剑冲向皇城。
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
陆清渊一人杀进了西华门,宫中禁军且战且退,竟是叫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杀进了太和殿中。
殿前并无守卫,是以陆清渊十分轻易的便进了殿里。
他想过殿中或许早布满天罗地网等着自己,却不曾想殿中只立着一人。
锦服华衣,钗环点翠。
那身影是他朝思暮想了数月之人。
是他放在心尖儿想呵护一生之人。
“阿衡......”手中佩剑“哐当”一声落下,陆清渊甚至觉得眼前之人不过是他的一场梦,可那身影却又那样的熟悉,站在他的身前,那样的真切。
江锦安缓缓回过身,笑中带泪:“陛下说,你战功赫赫,赏赐什么都有些慢待功臣,便把我,他的义女寿安公主赏赐给你。”
那日陆宛平端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鸩酒,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梨花白。
其用意不过是为了让她与沈荣宁解了心结,而那以她之名被安葬的嘉兴县主不过是掖庭里病死的宫女罢了。
此刻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可陆清渊却好似什么都看不到了一般,怔怔的看着江锦安。
待人走近,拥他入了怀,陆清渊才落了泪。
他抱着江锦安,像是要把人融入骨血里,这样失而复得的情绪,令他满心的酸楚和喜悦。
殿后萧睿鉴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弯。
他身侧站着的是一身素衣的沈荣宁,沈荣宁抿了抿唇,轻声道:“多谢陛下。”
萧睿鉴睨她一眼,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你已经委屈了那个孩子那么多年,我不能再委屈她,陆清渊能为她闯宫,想来她二人成亲后,也不会委屈了咱们的孩子去。”
“毕竟,你我只这一个女儿。”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沈荣宁脚步微动。
她其实很想说那日她送去太和殿的那碗羹汤是无毒的,到底是多年夫妻,爱意早在一日日的恨中滋生,她对他,是动了心的。
可眼下情形,说什么都像是狡辩,沈荣宁垂眸,低笑了声。
也罢,这或许便是她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