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楷与北狄这场仗打的殊为不易。
北狄人有萧崇楷在手,又与西戎结盟,士气大涨。
江锦安在秣陵都听说了此战打的尤为艰难。
萧睿鉴给他的兵力粮草有限,此战只能速战速决,越拖下去战局越是不利。
就连陆宛平也觉得萧睿鉴太过苛责了。
“陛下此举,不知是信任渊儿,还是想把渊儿往死路上逼。”
李婉芝紫檀雕花的官帽椅上,手中帕子已经拧成了麻花:“敢问娘娘,锦安如今可好?”
陆宛平一怔,说起此事她是有些羞愧的。
江锦安曾舍命救下过她的女儿,又一心扶持东宫,不知献上了多少财宝金银。
如今她被关在宫里,即便她不是陛下的亲生女儿,自己也该施以援手的。
可是......
陆宛平抬眸,有些不敢看自己嫂嫂的眼睛:“我也不知锦安如今怎样了,陛下他,不许我们见她。”
李婉芝叹了口气,“陛下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
长春宫里。
萧睿鉴难得来见沈荣宁一趟。
此刻宫里除了房嬷嬷外,只剩了几个洒扫的宫女。
陆宛平虽未命人在衣食上苛待沈荣宁,但宫里这些人都是拜高踩低的玩意儿,沈荣宁往日跋扈,如今一招落难,谁都想踩上一脚。
萧睿鉴进长春宫的时候,殿里满是落叶枯枝,房嬷嬷正坐在阶上烧着热水,见他来连忙起身行礼。
“陛下......”
萧睿鉴嗯了声,抬腿进了殿里。
沈荣宁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病容憔悴。
见到萧睿鉴的那刻沈荣宁立刻便红了眼:“你到底要做些什么?你既然知道锦安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便该放过她,给她公主的尊荣与风光,你为何要这样做?”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是我当年鬼迷心窍,才做出这样的事,她只是个孩子,安儿是无辜的!”
说到最后,沈荣宁痛哭起来:“你就是在报复我,萧睿鉴!你就是在报复我!”
萧睿鉴居高临下的看着沈荣宁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宁儿。”他蹲下身,掐住沈荣宁的脸颊,迫使她只能仰头看着自己,萧睿鉴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了这句话:“你到底,对朕有几分真心?”
因着这一句话,沈荣宁彻底怔住,两行清泪落下,又癫狂的笑了起来:“你觉得呢?若我真的心仪你,当初便不会同他定亲了!”
“你当我为什么要狸猫换太子,还不是因为我进宫前便怀了身孕,我哥哥为了让我进宫,硬生生给我灌了一整碗的红花!”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她抓着萧睿鉴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血肉里,她眼底尽是血色,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
她痛的几次昏厥过去,看着身下的血流了一片......
门外便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她哭求着,她甚至都要给他们跪下了。
可没人理会她,直到那个孩子落了下来。
她的好哥哥才命人给她灌了汤药下去,堪堪吊住了一条命。
殿中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沈荣宁低声道:“不论如何,锦安是你亲生女儿,你不该薄待她的。”
萧睿鉴没有说话。
此情此景之下,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长春宫出来。
暖融的日头照着他,可他仍觉得森寒彻骨。
想起此刻延庆殿里的那个孩子,那样肖似沈荣宁的眉眼。
他本该给她万千荣华的,可是他不能给。
他甚至,还要让她去死。
......
延庆殿里。
有宫人端了酒盏进来。
陆宛平站在殿中一袭华服,华贵庄严,面上却半丝表情也无。
江锦安看着托盘上那金镶玉的盏子,忽的笑了。
“陛下要娘娘来送我一程?”
陆宛平不言,稀薄的晚霞铺陈在她华贵的裙摆上,那样美丽,也那样冷情。
被关在这里许久,江锦安早已想明白了萧睿鉴的意图。
他有那么多儿女,不会少自己一个。
可沈荣宁只有一个,他要保下沈荣宁。
所以,自己必须死。
可她不认命!
“一杯毒酒便想了断我性命,陛下未免太过小瞧我了,这太和殿是你们要我来的,滴血验亲也是你们要我验的,如今要用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处死我。”
“可我几时想过要当这个公主?”江锦安笑出了声:“我的夫君,你的侄儿,此刻还在边疆为你们卖命,你们便这样对我?”
她缓缓站起身来,心中郁愤难平的丘壑越发幽深。
她直视着陆宛平的眼:“娘娘,我对东宫不薄,对您也不薄,我还曾舍命救下长公主殿下,娘娘,难道只因我是沈荣宁的女儿,往日里的这一切,您就能尽数忘却吗?”
从始至终,陆宛平都保持着缄默。
倒是敏月姑姑在一旁道:“姑娘还是快些用了这酒吧,别让娘娘为难。”
殿外,沈荣宁得知陆宛平携鸩酒去了延庆殿,几乎是一路跑来的。
“不能喝,不能喝!”因为剧烈奔跑沈荣宁小腹抽痛的厉害,越过殿门时她早没了力气,她手脚发软,重重的跌在了地上,手肘膝盖传来阵阵刺痛,可沈荣宁却好似觉察不到似的,径直扑到了江锦安身前。
她那样高傲的人,此刻亲手折断自己的脊梁,她跪在陆宛平面前一遍遍的祈求着:“娘娘......万般过错皆在己身,求娘娘饶过吾儿吧!”
见此情形,江锦安只觉心中有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痛。
哪有儿女不奢求母亲疼爱呢?
到底是看不过去,她扶起沈荣宁,强硬道:“起来!”
被江锦安搀扶着,沈荣宁眼底闪过泪光,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
沈荣宁抚摸着江锦安的脸,往日里不敢表露出的疼惜此刻终于得见天光:“你是个好孩子,是母亲对不住你,母亲被权势迷了眼,把我的孩子送的离我那么远。”
她紧紧的抱着江锦安,像是要诉说尽这些年的眷恋和思念:“是母亲对不住你,锦安,你别怪母亲好不好?”
“从前是母亲薄待你,这次让母亲弥补你好不好?”沈荣宁摩挲着她的脸,笑意温柔:“好安儿,母亲,对不住你!”
沈荣宁说完,重重的推了江锦安一把。
她没有防备,跌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沈荣宁冲到那宫人身前,将那杯鸩酒尽数喝了下去。
重重宫墙内,响彻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母亲——”
枝头寒鸦被惊醒,振翅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