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风凌岳是在众人面前显圣了一回,弹指间便将黑船势力中的一位元婴境大能逼得自爆肉身元婴遁逃。
可谓是尽显宗师风采,大宗之主的风流。
同为元婴境界,高下而立判。
但如果可以的话,风凌岳宁可一直如方才那样默默无闻下去,优哉游哉地乘坐游舟,看看沿途路上的美景。
直至龙虎山的地域再与洛莹一起离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众人目光聚焦的中心,成为他们眼中的“风景”。
这多少让风凌岳有些不自在。
心说自己脸上也没长花呀。
虽然风凌岳长得也很不错周正,很有成熟男子的气概。
但他对自己的相貌总是有一种迷之不自信。
或许是因为他从很早便与白染墨与清玄两位师弟一同生活修炼的缘故吧。
有时候师弟太优秀也是一种烦恼。
何况风凌岳还是两个师弟。
“洛莹,要不我们还是回舱房里休息吧。”
风凌岳如此提议道。
洛莹眨眨眼,自是明白背后原因,当即点了点头。
不过临走前,她还是朝先前非议过师叔的那几名修士扮鬼脸吐了吐舌头,对方愈发羞愧难当。
游舟每隔一段时间会在固定区域停靠,想来他们已经等不及在下一个地点下船了。
游舟告别了黑船出没的地点,以匀速继续朝着东陆的方向前行着。
而风凌岳与洛莹也已经分别回到了各自的舱房里。
按照估算,游舟大致还有一日便要抵达龙虎山。
以往还需要风凌岳与洛莹二人记着,不要驶过了地方。
但如今游舟的主人知晓两人身份,自是千般仔细地看着路程与时候,不敢延误。
所以洛莹便放心地沉下心来,继续抓紧时间进行修炼。
即使不谈论天赋才情,光是少女的这份努力,世间也并不常有。
而另外一边,风凌岳却只是望着手中的一方手帕,怔怔出神。
手帕上绣着常见的山樱花,只是樱色早已随着时光流逝而褪去。
反而沾上的泥点,历久弥新。
半晌,风凌岳苦涩一笑,又整整齐齐地将它叠起收好,来到舱房明亮的舷窗前,目眺远方。
远方只有云海,可他心头自有波澜。
……
龙虎山,天师堂前,一人背对,一人却跪着。
前者是龙虎山的当今天师张守庸,正对着开创龙虎金丹的祖师爷的庄严神像。
只见他眸似丹凤,须眉皓然,发根亦发白,但发丝却又是漆黑的,神色庄重而自持,目光虔诚又泠然。
后者则是龙虎山如今的小天师张维道,与他血脉相连的嫡子,容颜俊美,须发皆白得胜雪,却不给人以衰老之感,只有仙气飘然之意。
鹤发童颜确实是凡间辨别仙人的最大特征之一。
不过此时此刻的张维道,可没有了昔年藏于心底的那股傲慢与意气,乃至于显得有些憔悴,俯首垂眸。
可这只是从外表方面而言,倘若内观其精气神灵,你会发现张维道的丹田之中,一枚好似漆刻着龙盘虎踞的金丹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犹若火炉般强盛的真气。
这意味着张维道的性命修为对比一年前刚刚突破金丹境的他自己,已经强横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也消化与领悟了龙虎金丹的部分奥义。
可即便取得这样的成绩,张维道在收到来自父亲的传唤后,来到他的身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跪下忏悔认错,嗓音诚恳痛切。
“父亲……徒儿已知错。”
天底下恐怕再没有比张维道更适合自称“徒儿”的人了。
毕竟他真的既是天师张守庸的儿子,又是他的传人弟子。
但如此珍贵的两个身份,叠加在一起,也无法施舍给他自由。
在过去的那一年内,龙虎山对外宣称张维道闭关潜心修炼。
实际上这是美化的说法。
真实情况是他自从藏宝山回归之后,连天师张守庸,也就是他父亲的面都没见上,便被关了禁闭。
期间他并非被束缚了自由,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破开门户离去。
但父亲的口谕一日不收回,张维道便一日不敢解开禁闭。
于是乎就这样,一年的光阴悄然逝去。
张维道的身心之煎熬,可想而知。
可也正是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与煎熬磨炼之下,才让他以惊人的速度,从金丹境初期破境到了金丹境中期。
境界越高,要想有所突破与长进所耗费的时间便越多,这是修炼路上亘古不变的真理。
一般来说,即便是天赋卓越的弟子,要想在金丹境突破,短则三五年,长则十年数十年都有可能。
而张维道仅仅只花了一年,哪怕是有龙虎山独到的金丹境修炼之法外加历代天师经验加持,这也是极为恐怖的一个速度。
要知道,洛莹一年时间,也才从筑基境后期,攀升至筑基境巅峰,再顺利突破到金丹境。
本质上,这都是一个小境界的跨越。
只不过洛莹多了一个大境界的质变。
就像攀登山峰,洛莹从高处攀到顶峰。
而张维道则是从山脚爬到山腰,距离在某种意义上是一致的。
禁闭期间,张维道对外界所发生之事一概不知,只是终于盼到了父亲回心转意的这一天。
因此他不敢有任何的忤逆,刚来到父亲面前,便立即“扑通”一声地双膝跪下认错。
张守庸对此却无任何表示,只是在恭恭敬敬地给祖师爷上了一炷香后,这才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有错吗?”
张维道的瞳孔猛地紧缩,显然是对于父亲的反问全然意外。
难道……自己没错吗?
自己不是因为与嬴翳等人合作,取乱谋私,所以才被关的禁闭吗?
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但是这个问题,自己肯定是要回答的。
父亲对于张维道来说,便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不,不是不可逾越,他直至今日,都鲜少敢仰望。
都说天师是在前代天师的庇护下长大成才的,可那庇护,有时也可以称之为“阴影”。
但张维道从未想过反抗这道阴影,他只是敬畏。
“我,我不知道……”
在重重压力之下,张维道只能实话实说。
“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张守庸又问。
张维道悄然咽下一口唾沫,发自内心地回答道。
“徒儿,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这其实意味着张维道的本心里是认为自己有错的。
对与错,既可以主观,也可以观,未必能够统一。
张维道回答不了父亲所站的观视角的答案,便只有回答自己主观的看法。
张守庸不知为何,点了点头,却是径直切走了话题。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唤你而来吗?”
张维道沉默了半晌。
烛火恰恰燃却了半指。
随后,白发少年这才幽幽回道。
“是她来了吗?”
张守庸又点了点头,而且眉目微舒。
虽然这里的“她”很空泛,任何人都可以是“她”。
但父子俩虽然平日里不怎么交心,该有的默契也还是在的。
张维道的心海一时间翻涌不平。
在这过去的三百多个日夜里,他最常想起的便是洛莹与他约定的这场金丹之战。
因为他还深深记得洛莹当天望向自己那愤怒而执拗的眼神。
从未有人能够像洛莹这般给张维道留下深深心理印象的了。
但这份深刻的来源,却是少年的不解。
他直到今天都不能理解洛莹的行为动机。
包括她当时的取胜。
张维道起初还能压制心神,不想不念,不去在意。
可禁闭的一年里,除却修炼外,能够胡思乱想的时间还是太多太多。
于是尽管张维道很不愿意承认,但与洛莹的这一战,说不定真的成为了他修行路上的劫难,成为了他的梦魇。
在少年的沉默中,张守庸终于回过头来,注视向自己的孩子。
这回,他放弃了提问式的循循善诱,让张维道去剖析自己的内心。
而是直接给出一个近乎命令的回应。
“这一次,不要再输。”
张维道这才恍然如梦初醒。
他咬着唇瓣,从下向上抬起的眼眸中映出香烛泛起光晕的火星。
少年的目光颤动,光线也随之斑驳。
“孩儿,定不辱命!”
张维道的语气中,充满了知耻而后勇的决心。
他以为父亲是指在藏宝山的那次失利,是自己输给了洛莹,所以父亲才会用“再”这一字。
而不是单纯激励自己不要输。
可实际上,张守庸看的却远比张维道想象的还要深还要远,不止是未来,还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很多年前,也是扶玄道宗。
也是金丹境的天才之战。
彼时彼刻……
……
“恰如此时此刻!”
游舟即将来到龙虎山停舟坪前,洛莹难得有兴致向风凌岳师叔求证自己听到的野史。
也就是关于她的师祖,也就是风凌岳宗主的师公,扶玄仙尊当初是否真的在金丹境胜过了当时的龙虎山小天师一事。
风凌岳倒吸了一口凉气,用略带古怪的眼神瞥了洛莹一眼,知晓定是游弈师叔告诉给洛莹的辛秘。
如果是他自己,他肯定不敢确定,但既然是游弈师叔说的……他也只好认同。
于是才有了洛莹的“豪言壮语”阶段。
当年扶玄仙尊能赢,就已经算是破了龙虎山龙虎金丹的不败金身。
既然如此,那么洛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她已经等不及想要会会阔别了一年之久的张维道了。
一想到这人模人样、仙气飘飘的小白毛当初在藏宝山差点儿让自己吃上了大亏,洛莹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经过了他给的教训,洛莹深深地记住,以后可千万不能轻易相信外貌优越的家伙了,就算对方有和师尊还有师兄类似的白发也不行!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可没有妙音阁圣女苏如诗那般,具有某种意义上倾听他人心声的能力。
“但话又说回来了,该不会这次我扑了个空吧?”
“我可听说那小子现在还在闭关之中,金丹境初期要想突破到金丹境中期,仅仅一年的时间,恐怕远远不够吧?”
“别告诉我他要以这样的方式避战!”
洛莹刚刚不满地说罢。
游舟便已经缓慢停了下来。
却不是因为到达了目的地,而是从前方疾速飞来数艘小型仙舟,阻拦了游舟的航行。
小型仙舟的外观上印着象征龙虎山的特殊道纹,形同祥云化成的龙虎,格外飘逸。
显然,这是属于龙虎山的舟。
是来远程接送来访龙虎山的贵所用的。
而就在为首的舟上,赫然负手而立着一名衣白胜雪、发白似霜的俊美男子。
他甫一出现,便引发游舟上乘们的惊声赞叹。
其中属于宗门的子弟们还好,主要是散修们十分激动。
这次乘坐游舟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不但与扶玄道宗的宗主大人同行,还见到了传说中龙虎山的小天师,也是注定继承未来天师之位的道门圣子。
他们回去,能吹一辈子!
张维道却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少年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洛莹与风凌岳二人的身上。
他当然听到洛莹的抱怨,也有些不满于少女的胡乱揣测。
但他的到来,便已经是对洛莹最有力的回击了。
因此张维道也只是抿了抿唇,便当即立于舟头作揖行礼道。
“晚辈张维道,奉家父之命,特来迎接风宗主、洛……小姐。”
“实在不想恭维的话也没关系。”
洛莹听出了张维道话语中提及自己时的勉强,不由当面冷笑道。
风凌岳平常无论在外还是在内,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此刻也是笑着将洛莹护至身后,同时掩盖住她的失礼道。
“贤侄有心了。”
张维道又敬一礼,接着起身右手轻轻一挥,便有两名龙虎山弟子奉上手中端着的迎茶。
“一点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茶水无盖,微风拂来,将香气吹向游舟的上空。
闻者无不如痴如醉,乃至当即有所感悟似地陷入沉思。
待其回过神来,耳畔已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悟道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