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洛莹对洞府门外不期而至的白烬师兄的感应，完全出自心中灵犀一闪。
而并非出于少女那强于寻常金丹境太多的神识。
洛莹的神识，别说一般的金丹修士，就是世上顶尖的金丹修士，且境界还要比她高上一两个阶段，如金丹中期和金丹后期，没准都不如洛莹的神识敏锐且强大。
十转金丹的可怖之处还远不止这一点，但这是最明显的之一。
不过洛莹如今身处在守缺峰内，还是位于自己的洞府里。
上有师尊白狐妖君罩着，中有诸位师兄照拂，下还有白狐大仙与青铜鼎灵撑撑场面，安全无比。
故此她连神识都不曾施展而出。
否则她该早些发觉白烬师兄的到来。
同时更早发现发生在少年身上的变化。
才不至于如此刻般微微张开莹润的小口，目光微微焕然，待回过神来定会有些羞耻地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门口的白烬师兄，和他那双温柔干净的眼睛。
少年人的成长是很迅速的，这点洛莹一直知晓，也曾为之而遗憾。
毕竟白烬师兄能长大，可他不能变小啊！
所以洛莹很珍惜白烬师兄的青涩模样，为此还特意用留影石偷偷记录下来部分影像。
如今一年时间过去，白烬师兄果然如想象中的成长了不少，身姿愈发的挺拔，如美玉雕砌的雪松，但精致的五官仍能隐约看出年少的稚嫩。
这并非缺点，反而中和了成长带来的锐利，让白烬师兄看起来更乖了。
同时让洛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对此充满的只有欣然接受，而没有丝毫的失落之意。
也许人生与四季没什么不同，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独一无二的唯美风景。
恰巧洛莹也并非喜欢悲春伤秋的少女。
春雨与冬雪，夏阳或秋霜，她都无一例外地喜爱。
“师、师兄！”
短暂的愣神过后，洛莹忙不迭地从自己的小小蒲团上面支撑着地板站起，脸颊微红的少女时而拂一拂裙摆，时而抬手拈一拈发梢，拨弄拨弄。
这才总算将自己平常在洞府里过于随性的外观样貌稍微打理好了一些。
但洛莹不知道的是，她在白烬的眼中，就连懒散衣冠不整的样子也是极好看、让人不舍移开目光的。
恰如此刻，他一样定定地望着洛莹，眼神与微微上扬的唇角一样柔软。
忽然，白烬瞳孔微微一颤，像是感应到些什么。
下一刻，从他的袖口中，一枚小巧的好似竹筒般的玉简里，悄然飞出一只姿态翩跹而柔美、闪烁着莹白如星般光芒的白玉羽虫。
这只白玉羽虫较之此刻白烬师兄右手指尖上驻停的那只要更为庞大，羽翼上的花纹勾勒得格外玄妙，随着羽虫轻盈又优美的扑扇，在淡白色的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梦幻质感。
随着白玉羽虫的出现，别说洛莹与白烬的目光悉数都被吸引而去，就连一直在少女的身旁小憩的那条神俊白狐，也少见地抬起眼眸，金色的竖瞳中一抹精光一闪而逝。
羽虫优美地翩跹着，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度，距离洛莹越来越近。
洛莹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却有感地将自己的右手缓缓抬起，不施加任何的力气，令其悬于前方，就像在空中为羽虫化作一方停靠的孤岛。
白玉羽虫也没有令洛莹失望，十分安静且优雅地停在了少女白净的手指指背上，触须同时微微颤动，像在和少女打招呼似的。
不过从蛊师的角度分析，这其实是羽虫在感知洛莹、熟悉洛莹的一种方式。
“这便是……师兄孵化出来的情天蛊？”
白烬点头，却又摇头。
“目前它们都还未分化，判断是情天蛊还是恨海蛊为时尚早。”
“不过，它们便是这世间目前已知的仅存的两只情天恨海蛊了，彼此是唯一的同类。”
“而且在一直朝夕相处的情况下，我想会分化成恨海蛊的可能性极小极小。”
白烬师兄的嗓音清楚疏朗，比起过去褪去了那一丝稚嫩，从甘甜转为甘润，听得人耳朵里的细小绒毛都微微立起。
洛莹也不好形容是什么感受，总之就是好听、爱听、多听！
介于少年音和成年音之间的阶段，真是仙品！
不过此刻的她更在意的是。
“可、可它们不是同胞……诶，蛊虫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但就是那么个意思！”
“这样的两只蛊虫，也能相爱进而分化成情天蛊吗！”
洛莹微微抬手，将自己指上的这只羽虫朝自己面前移近，认真地注视着，好奇又疑惑地问道。
值得一提的是，少女记得闭关前白烬师兄讲过的蛊虫小知识。
蛊虫界内，往往是体型更大的一方是雌虫，而体型娇小有时候看起来更漂亮的反而是雄虫，这是很有趣又发人深思的演变结果。
所以此刻落在洛莹手中的这只蛊虫，便是情天恨海蛊中的雌虫了。
而一直与白烬师兄相近的那只则是雄虫。
白烬听到洛莹的问题，思索了一番解释道。
“蛊虫不像人族，并没有伦理道德的说法。”
“而且在我们南疆自古流传的神话中，创世的神树女神仿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世界上的第一个人族女人，而后又取下女人的一块骨肉创造了男人。”
“这对人族之祖的关系，即便是我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了，但想来比兄妹更为接近，又有别于母子，是很奇妙的存在。”
“总之，这对人族之祖向神树虔诚地祈祷并且发问，想要得到他们二人是否能够繁衍后代这个问题的答案。”
“结果是女神应允了他们的请求，他们这才缔结了婚姻，繁衍了后世人族。”
洛莹喜欢听故事，所以白烬师兄在讲述的时候，她的眼眸目不转睛。
讲完后，少女更是十分捧场地给出了叹服的反应。
“原来南疆的神话是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说来也是，在种族的存续面前，别说蛊虫了，就算是人也得审时度势地放下道德底线。”
微微摇了摇头，洛莹不再将注意放在这种不该现在纠结的事情上，而是放在暌违已久的白烬师兄身上。
“师兄，怎么还站在门口，快进来呀！”
“隔着那么远说话，你不累，我都累了呢。”
洛莹笑着招呼白烬道。
白烬眨了眨眼，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但想了想都觉得词不达意，一直踟蹰在洞府门口也不好，便只是腼腆一笑地迈起步子，坦然走进了洛莹的洞府。
他很缺乏洛莹那种想到什么说什么的能力，以及主动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能力。
大抵内向的人都是如此。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的情感不充沛、不深沉。
相反，白烬酝酿后藏于心底的感情可能要比寻常人丰富与深刻得多。
白烬来到洛莹招呼的八仙桌前坐下，凝望着洛莹师妹较之一年前更加明媚动人的容貌与身姿，不由恍神，连她满斟上推到自己面前的茶杯都未尝发觉。
“快喝呀，师兄，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也值得一品~”
洛莹说罢，白狐大仙的尾巴突然没来由地晃了一晃，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等心情。
不过洛莹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老人只不过是藏经阁的杂役，不可能有什么名贵的茶叶赠送给洛莹。
其次这茶叶除了给洛莹醒醒脑、让她在修炼功法的时候更清醒之外，好像也没太多其它的作用。
至少洛莹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事实上，这也正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少女的师尊白狐妖君略为无语的一件事。
龙虎山的悟道茶叶极为珍贵，每年只结出九十九片悟道茶叶，功效逆天，能助人感悟突破。
而且修仙界人所皆知的是，悟道仙树于数百年前曾经历过一场地劫，虽成功熬过，却也迈入了衰朽期，这导致如今的新茶效用，大不如过去的旧茶。
所以可想而知从过去保存至今尚未衰朽时的悟道茶叶，有多么的珍贵，效用又有多么的逆天。
哪怕是仙门世家的天之骄子，能得到一片，都不知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怕不是泡茶的时候都要特意沐浴更衣、焚香顶礼，方才行动。
而后更要泡足七七四十九天，直到茶香淡不可闻，茶水寡淡如水时，方舍得遗弃。
而这样的茶叶，洛莹足足有一袋百八十片！
并且平常洛莹都是只要想喝，便随意地抓上几片冲泡。
连白狐妖君对此都不忍直视，觉得少女多少有些糟践这袋悟道茶叶。
不过既然这是那位老人的心意，又是洛莹自己的东西，白染墨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者，谁让这悟道茶叶对洛莹的效果如此鸡肋的呢？
一度让白染墨怀疑这茶叶是不是有问题。
正巧此刻洛莹给她的师兄捧了一杯茶水，给了他一个对照比较的机会。
白狐眯着眸子，从眼角溢出一抹淡淡如阳似的金光，不妩而媚地悄然打量着八仙桌上的二人，尤其是其中白烬的反应。
白烬恭敬不如从命地捧起桌上的茶杯，即便只是寻常的呼吸，茶水的神秘香味都令少年感到十足的心旷神怡。
“好茶！”
他当即赞叹道，语气难得的振奋。
明明还不曾喝过，但他却已经可以断定，这是绝佳上好的茶叶。
不对，应当是世间罕有，顶尖的茶叶。
之所以白烬如此肯定。
一来他和洛莹这种对茶完全一窍不通的门外娘不同，白烬平常还是会一个人泡茶品茶的。
二来则是世间任何非凡的事物，往往即便是与同类都能够产生近乎天壤之别的差距。
就像人族真正的天才与庸才之间的差距，用一句不那么雅致的话来说，可能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
但凡人中龙凤，只消一眼便能看出。
但凡绝世好茶，不用品光闻闻就能让人明白。
师妹为了招待阔别的自己，竟然用上了如此贵重的茶叶。
贵重到白烬都快怀疑这是传说中的悟道茶叶。
少年一时间慨叹与感动得无以言表。
他捧着茶杯，许久，许久都不舍品尝。
久到洛莹与白狐大仙，都大眼瞪大眼了起来。
洛莹心头一虚。
该不会师兄口中的好茶只是套吧？
白染墨则大概意识到白烬这笨徒弟在想些什么，因而分外无语。
好在又一片刻之后，白烬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神色郑重地将茶杯捧高，浅饮一口后放下，接着闭眼品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烬都不曾睁眼，犹如小僧入定。
洛莹有些傻眼。
反而是白染墨逐渐确定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
白狐重新伏下身子盘蜷起来，但不断甩动的尾巴却似乎透露出它的心情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平静。
果然，有问题的不是悟道茶叶。
有问题的……根本就是洛莹本人嘛。
至于是什么问题，往好处想，也许是洛莹本身的悟性太高。
所以导致悟道茶叶使人拨云见日的作用被稀释淡化。
比方说人所谓的悟道，是在迷雾之中前行，而悟道茶叶的作用就是拨开迷雾、以光明照亮前方，助后辈修士向前更进一步。
但假如有人压根就不在迷雾内呢？
或者说，在她的那条道上，根本就没有迷雾！
至于往坏处想，白染墨也想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坏处。
只能说，他与洛莹这丫头相处得愈久，便愈发感到这丫头的特殊。
没准清玄当年就是看出了什么，才会选择收洛莹为徒的呢？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后来他又对洛莹离开长明峰的举动不闻不问？
洛莹的修仙之道上，可能没什么迷雾。
但此刻白染墨心底的迷雾却愈发浓重了。
乃至让他的眉峰悄然蹙起，拧出不怒而威的弧度。
无论如何，倘若清玄是抱着利用洛莹的态度，才收她为徒的话……
白染墨可不介意让自己这被岁月时光消磨了许多的脾气，回到昔日最糟糕、无法无天的阶段。
然后，替师尊、替过去的自己，也替故人，好好地教训教训清玄这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