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的坤宁殿,近乎与冷宫别无二致,无人经过的门前披了件绿茵茵的苔藓衣裳,亦只有鲜少的雨后蜻蜓愿意扑扇着透明的羽翼,过来光顾几回。
朱皇后自晨起,睁大两只凤眼直盯门口,盼望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能够出现,可不知不觉,盼望着盼望着无情的夜又降临了,一日又一日便在一抬眼一闭眼间轻易消逝。
朱琏懒懒地撑着白里微透红的脸蛋,丰姿冶丽,秀色可餐,正直一个女人最美丽灿烂的时刻,只可惜了大好的青春无人来怜惜痛爱。怨天尤人,哀苦问道:“皇上你为何不来本宫这儿?”
她想不透,自己比那个云昭仪或秦宸妃差到哪儿去?皇上都不来探望她一眼。
五官端正的宫女见皇后娘娘日渐消瘦,于心不忍,好心劝道:“皇后娘娘,解铃还须系铃人。”
朱琏漫不经心抬起凤眼,漠然盯着那劝话的宫女绿萝。因近几日,皇后的贴身宫女长耳染了重病,怕传染给主子,不宜伺候,遂皇后特允许她休憩几日,于是这绿萝便暂且顶替了长耳的位置,这一来也说得上话,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
聪明绝顶如皇后百思不得其解,尝尽了办法,都无法讨皇上欢心,凭一个宫女能有怎样的好点子。皇后自然是不信的,又因无聊打发时间,了无生趣道:“哦,你那说说本宫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皇上的心。”
说的好重重有赏,若说的不好怕十个脑袋不够砍。
受了命的绿萝细声细语道:“娘娘您细想想看,虽然表面上皇上是宠爱了宸妃,但实际不是这样的,皇上是为了保护云昭仪,才会假装宠幸宸妃,是顾及娘娘会再一次伤害云昭仪。”
听绿萝这么一分析,好像确有其事,朱琏蓦地思及那日在凝和殿,当着皇上的面云昭仪苦苦哀求她放过她。
果然,皇上的心始终系在云鸾淑身上,为了爱护她,竟用如此精妙绝伦的方法,她若是能得到皇上这般的爱护,哪怕是一丁点臂膀的挡风挡雨,她便已经高兴的手舞足蹈,废寝忘食都行。
朱琏一心寻求解决的办法,急切问道:“绿萝,你说本宫应该怎么做才能去除皇上心里的顾及?”
机灵的绿萝附在皇后耳旁献计,可见缜密的心计甚过于主子。
朱琏听完她的计谋,怒地薄薄的眼皮往眼眶里陷,大睁暗淡无神采的眼眸对着口出狂言的绿萝,破口道:“什么!你好大胆子,竟让本宫去讨好云鸾淑!”
“皇后娘娘息怒。”绿萝双膝落地,她早知了,这么一说照皇后的性格定会不高兴不爽快呢。
朱琏堂堂大宋的皇后娘娘,是沦落到了何种不堪的地步,才会眼巴巴去讨好一个小小的昭仪?诚然,她是不肯接受的,心高气傲地挣扎了几番。可她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莫非她一辈子与皇上老死不相往来么?
比之,理智的皇后更愿意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她这么做,只会彰显出皇后的大度,大气,全不会有丢了脸面的说法。
朱琏善笑,起身亲切地拉起绿萝,对待自家姐妹一般,目光盘旋在巧夺天工的糕点上,那糕点是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小小一块便要值一锭金元宝,一般人无福消受,她竟舍得下道:“萝儿,你替本宫将这盘枣泥吉祥七巧点心送去云昭仪宫中,便说晚些本宫会亲自登门。”
绿萝笑颜如花,立马回话:“是,娘娘!”
谨遵上命的绿萝,轻手轻脚将点心装进膳盒,身心轻盈,摇晃着小翠步携去给云昭仪。
朱皇后在宫里等好消息,她搁下脸面架子,只盼云昭仪能与她冰释前嫌,往后她们在后宫和睦相处,共侍一君。
另一头的绿萝不负所托,顺顺利利把糕点与话带到:“昭仪娘娘,这是我家皇后娘娘送来的一点心意,我家娘娘说了,晚些会来拜访的。”
近两日云昭仪处在宫里,人愈发懒了,竟如懒蛇般半躺在榻上,姿态娇柔百媚,绸缎般的青丝松散地披肩,来者不拒,无一丝怠慢,待有道,立马命了沫儿收下贵重的礼物。
“难得皇后娘娘有心,替我谢谢你们家娘娘。”云昭仪笑容恬淡,安然无一丝水纹。
这里也没绿萝什么事了,皇后还在等她回复,不作停留:“是,奴婢告退!”
绿萝退下后,嘴馋的沫儿忍不住打开了精致的膳盒,里面的糕点色泽鲜艳,香气扑鼻,心花怒放惊叹道:“哇啊,娘娘,好美好香啊!”
见过大世面的云昭仪,随着她此起彼伏的惊叹,亦好奇地将目光移随在糕点上,玉盘上的躺着的每块糕点犹如遭到了神刀的切割,每一块切得平平整整,模样大小,可爱地挤挨在一起,雪般的仿佛遇光即融,晶莹剔透的有如天然宝石。
不由分说,生出了喜爱之情,云昭仪怜爱地抚了抚腹中未成形的孩子,感叹肚子里的宝宝好口福,竟能吃到皇后赏赐的好东西。
云昭仪并未多想,缓缓地托起一块紫薯色的精致糕点,轻嚼了半块,含在舌尖,似吃着芙蓉膏,松软弹嫩,挑逗了味蕾沸腾。咽进肚子,冷许的身体起了反应,春风包裹了那样,竟奇妙地温热了起来。
沫儿两眼放光,盯着主子曼妙地享受着人间美味,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只盼主子吃剩一块半块的能赏予她吃,好沾沾贵气。
那吃剩的半块糕点,杏花一样的自云昭仪的掌心滑过,缓慢掉地,像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玉瓶自高台跌下,砰地一声碎了一地。
云昭仪在没了适才的快乐,转而的是痛苦不堪,她痛苦地捂住绞痛的腹部,脸上横满的是痛苦难受,淡绯色的唇染了深深的触目惊心的绛紫,吐字艰难:“糕里……有毒,快叫皇上来!”
嘱托了这句话,云昭仪闭上双眼,昏迷不醒。
无端端的,怎么就……
沫儿扶住娘娘,撕扯开喉咙喊人:“来人!来人!救命啊,昭仪娘娘中毒了!”
前所未有的突发状况,沫儿吓得泪腺喷发,保佑娘娘千万平安无事。
凝和殿的宫女跑去请了皇上来,一听说云昭仪出了事,赵桓立马扔下奏疏,国家大事不管了,通通抛之脑后,十万火急乘上龙辇,抬辇的太监近乎飞了起来,已经够快了,赵桓仍觉得慢,急催道:“快,给朕在快点!不然你们通通掉脑袋!”
两腿的太监们惟命是从,如策马奔腾,肩上稳稳地抬着辇子,脚步快中生稳,练过的般,一路没有颠簸,亦不敢颠簸。
抵达凝和殿,赵桓跳下龙辇跑进爱妃的房里,几日不见,爱妃消瘦的许多,柔弱的她此刻躺在床榻上,静静地不言不语不笑。
不敢往下想那恐惧。
二话不说,赵桓心急如焚地抓起就近太医的衣襟,厉声逼问:“她怎么了?!”
猛虎般吓得朽木之年的太医曲了腿连连打颤:“禀皇上,昭仪娘娘……她中了毒,不幸中的万幸的是,昭仪娘娘腹中有龙嗣,那孩子为保住娘娘的性命牺牲了。”
得知他的昭仪平安无事,同时亦得知了他的昭仪怀了他们之间的孩子,这孩子已经死了?
一时的,铺天盖地的打击过大,赵桓站不稳身体,长期压在胸口处暗流的一口暗血直直涌上舌尖,均密地喷了出来。
众人被吓得不轻,太医扑倒在地,恳请道:“皇上,请保住龙体!”
年纪轻轻便喷了血,往后垂暮了,那还得了。
赵桓怒火攻心,伤了体内,抬手背便将嘴角边残留的血沫星子一带擦去,淡然道:“朕,没事。”
佯作坚强,赵桓扫视凝和殿一圈,明锐地捕捉到一名宫女,那是云昭仪最贴身的宫女沫儿,他记得,指定她,命道:“你过来!”
不容反抗,帝之气如虎吞云。
沫儿快步来到皇上面前,伏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皇帝不怒自威,与一头危险的野兽无异,任何人都猜不透帝心的变化末端。皇帝寒气逼人:“云昭仪今日都食了什么?”
非要将那恶毒的下毒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居然残杀他的爱妃,残杀他的皇孩儿,那便让其付出血的代价。
沫儿跪说道:“回皇上,今日昭仪娘娘什么都没吃,只吃了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七巧点心。不想,昭仪娘娘才吃了一小口,便已经出事了。那糕点就在桌上,请皇上替昭仪娘娘作主……”她说着说罢,泣不成声,声音跟打磨过的生铁一样沙哑难听。
赵桓忍无可忍,咆哮道:“皇后,怎么又是皇后!”
一次又一次,他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她,给她机会,她一次次的不珍惜,执迷不悟,心之歹毒如毒蛇。
云昭仪为人友善,平日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吞声忍气,在后宫中从不让皇上操心。哪知道,便是这样的大好人,都会有人想要毒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