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是最怕立规矩了。

    老夫人的规矩又极为严苛。

    鸡初鸣咸起,栉总盥漱衣服、拂床襞衾,侍立左右,退而具饮食,得闲则浣濯纫缝,及夜,则复拂床展……

    当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一天下来浑身腰酸背痛,双腿更是肿痛难忍。

    这几日,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替音姐儿好生收拾收拾姮姐儿,可有那老东西在,她也不敢弄出动响,以免惊动老夫人惦记,把她喊过去立规矩。

    她已经三年多没有在老夫人面前立规矩,加上过惯了松泛、无拘的自在日子,哪里还能吃那苦头呢。

    听申嬷嬷说,三叔有意外放,三房素来离不开老夫人,铁定会把老不死的带着一道离开上京。

    到那时,她再来收拾姮姐儿也不迟。

    就是这些日子窝火了些。

    唉。

    都怪姮姐儿这个鬼精东西。

    若不是她把自己的贴身衣物换成音姐儿,惹出后面一堆的事儿出来,她又何至于连个新岁都过得极为憋屈?

    早知如此,还不如光明正大应了老昌王的求娶,让老昌王风风光光地把姮姐儿抬进王府。

    现在后悔也晚了。

    一切成定局,但愿音姐儿能在王府里过上好日子,熬到老昌王两脚一蹬,赶紧寻个理由出来清修,往后便是守着成堆成堆的金银珠宝,过上好日子。

    说不得啊,还能帮衬一下濯哥儿呢。

    唉。

    濯哥儿自送音姐儿去了王府后,便也从侯府搬出去,如今也不知道在哪里落地。

    给了他几百两银票,应当能撑一些时日,待送上安福居里住着的老东西后,她再派人出去打听打听濯哥儿的下落。

    横竖都在上京,能打听到。

    说不定是去了云姐儿那处落脚呢。

    唉……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机灵些的月凝听到章氏再一次叹气,抓住了机会,小声道:“夫人,要不奴婢给夫人唱个小曲,给夫人解解闷,如何?”

    唱曲儿?

    这倒不错。

    “唱得好,有赏。”

    起了兴趣的章氏立马让两姐妹唱起来,月凝抿着嘴笑,“奴婢们还需要换身衣裳,再稍作装扮,夫人瞧着更有趣呢。”

    章氏以前在边关也是去过戏楼子听过戏,有时候出去参加宴席,能听到主家请来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那些她听不懂的调儿。

    以前觉着甚是无聊,如今反而有兴趣了。

    两姐妹没有让章氏等太久,再次出现在章氏面前,让章氏眼前顿时一亮。

    尤其是小生装扮的霜景,剑眉星目,行走前风流倜傥,俊美到直叫人心跳加速。

    难怪话本子常写到深闺女子对戏子一见 倾心,不惜抛弃父母也要与戏子私奔,原来并非杜撰,而是真有其事。

    “夫人,小生有礼了。”

    清越的唱调自霜景嘴里淌出来,哪里还有平日为奴为婢时的卑微,简直是换了个人似的,一举一动皆是风流。

    唱的也是富家小姐三月三踏青,偶遇俊美有才华的清贫书生, 以身相许后遭家中父母百般反对,无奈之下富家小姐与书生私奔……

    唱到两人情深分别之际,章氏都不禁流了泪水。

    卫妙姝进来时,正好看到章氏拉着霜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可把卫妙姝骇到脸色更加惨白。

    母亲这是……

    光天化日之下,私幽外男?

    这要被老夫人发现,母亲定会浸猪笼啊。

    素怕惹祸上身的卫妙姝下意识地转过身子往外走,申嬷嬷打着帘子进来。

    “三姑娘来了啊。”

    生了褶子的老脸露出笑,“三姑娘快进来吧,夫人昨儿个还念着三姑娘。说三姑娘有几日不曾来院里,甚是想念呢。”

    章氏是个晨起不宜早的,故而,一直免了子女们清早请安。

    也不拘着子女们每日请安问好,以至于养得在她膝下长大的庶女们,一个二个都没有晨起向长辈请安的规矩。

    倒是卫妙音,余姨娘是教了规矩,在庄子里勒令卫妙音必须晨起问安,入夜拂床襞衾,正是卫妙音更懂规矩,自然而然地让章氏偏爱些。

    卫妙音想走也是不能了。

    脸上挤出僵硬的笑,进了暖阁福了礼,“母亲安好,女儿这些日子时常让岁姐儿绊住,一时疏忽了母亲,还望母亲见谅。”

    人是紧紧低头,不敢抬眸张望。

    她是真怕了。

    内宅妇人不守妇道私会外男,是犯在丢命的大错,她怕被连累,又无法脱身,好能装瞎混过去。

    章氏却招手,“音姐儿过来,猜猜母亲身边的人儿是谁。”

    什么?

    还让她一个未出闺的姑娘过去,猜那外男是谁?

    这叫她如何猜得出来。

    “母亲,女儿女儿……”

    吓坏了的卫妙姝真不敢过去,干脆跪到地上,颤道:“母亲,女儿什么都没有瞧见,女儿这就告退。”

    章氏都愣了下,音姐儿这是怎么了?

    瞧着像看到什么害怕的事儿了?

    月凝是看出来为什么了。

    抿着娇小的嘴,掩袖笑着凑到章氏耳边,小声道:“夫人,三姑娘误会了啦。”

    误会什么?

    随着月凝的眼波流转,章氏的视线落到霜景身上,霎时,明白过来。

    暖阁里,传来章氏许久没有过的笑声。

    “哎哟,姝姐儿,你你……哎哟……来来来,你过来瞧瞧,她到底谁。”

    竟以为 她私会外男。

    如此看来,霜景的小生扮相着实可以啊。

    霜景在章氏示意下,跪着挪到卫妙姝身边,并依偎过去。

    “不要,你,别过来!别过来!”

    卫妙姝又羞又恼,又不敢伸手推人,以免碰了外男身子被屋里的丫鬟、婆子瞧见,闲言赘语传到外头, 她还有什么颜面活着呢。

    霜景见她当真怕极,见好就收,“奴婢霜景,见过三姑娘。”

    霜景?

    他他他……她是霜景?

    不是外男?

    卫妙姝听着熟悉的女子声,方敢抬起头望过来。

    “三姑娘不认得奴婢了吗?”

    霜景抚着眉眼,柔柔笑道,“姑娘再瞧瞧,可认出奴婢了?”

    认出来了。

    确实是霜景,不是外男。

    躁到脸都红了的卫妙姝点头,“认出来了……”

    不是外男就好。

    知晓自己误会了的卫妙姝连忙向章氏请罪,“母亲,女儿,女儿失礼了。方才女儿以为……以为是戏班子里的小生入了内宅,都是女儿见识浅短,惊扰了母亲。”

    戏班子里的小生入了内宅……

    章氏脸上的笑忽而更深了。

    她知道如何让濯哥儿进内宅了。

    以濯哥儿的模样儿,完全可以扮着戏班子里的花旦,进出她院子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