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郡,乐寿城。
上将军府内,一名亲兵匆匆领着军师宋正本往窦建德的书房走去。
当初在决定去王号之后,窦建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金城宫的名字改为上将军府,自此以上将军自居。
虽说他的不少部将和谋士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毕竟即使他不改,秦昇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可窦建德却认为做人就该坦坦荡荡,既然去了王号,就不能再将府邸冒称什么宫殿,否则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他窦建德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不多时,亲兵便将宋正本领到了窦建德的书房外,隔着门通报道:
“禀主公,宋军师到了。”
“快快有请!”
很快,书房内便传来窦建德有些急切的声音,似乎早就在书房内等候宋正本多时了。
“喏!”
亲兵应喏一声,随后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对宋正本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恭声道:
“宋军师,主公有请。”
宋正本对亲兵略略欠了欠身,随后便缓步走进书房内,对着窦建德躬身施了一礼:
“属下参见主公。”
“军师不必多礼。”
窦建德忙上前扶起宋正本,随后叹了一口气道:
“军师可知我为何要突然派人去召你来见我?”
宋正本在来之前已经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如今听窦建德问起,当即沉声道:
“属下听闻朝廷的钦差上午来过了。”
“看来果然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军师的耳朵。”
窦建德点了点头,随后又继续问道:
“军师可知朝廷的将军为何而来?”
见窦建德如此模样,宋正本心中自然猜到了几分,当即沉声道:
“当初刘黑闼将军在班师回乐寿之前,秦昇曾经说过要给主公三份厚礼,想来如今朝廷钦差带来的就是秦昇口中所说的第三份厚礼吧?”
“果然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军师。”
见宋正本已经将话挑明,窦建德也不再绕弯子,当即拿起书案上的圣旨递给宋正本,随后苦笑道:
“朝廷竟要封我作河间通守和夏国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呢?”
宋正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接过圣旨,展开一看,不知看了多久,脸上慢慢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随即缓缓开口道:
“若是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这封旨意十有八九是秦昇的意思,否则以当今天子的胸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要封主公一个反贼当河间通守和夏国公的。”
窦建德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很是不解:
“我也猜到这是秦昇的意思,只是我一时之间也捉摸不透他的用意,难道他还真想借此机会招安我等不成?”
“不,主公,以秦昇的为人,应该不会如此天真!”
宋正本闻言不由一阵摇头,语气悠悠道:
“如今主公拥兵二十万,麾下猛将如云,实力已然是天下义军之首,秦昇应该不会天真到以为光凭一道诏书,就可以让主公放弃鸿鹄之志,从此鞍前马后为他和朝廷效力。”
窦建德闻言,神色越发不解: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让朝廷封我为河间通守和夏国公呢?”
宋正本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或许我们都看错了秦昇,他也许并不是大隋的忠臣。”
“军师此话何意?”
听到宋正本说秦昇不是大隋的忠臣,窦建德不由微微一怔,随即皱着眉头反问宋正本。
宋正本并没有直接回答窦建德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
“主公,依你之见,若是我们夏军没有出兵相助,你觉得秦昇能击败高句丽人吗?”
窦建德低头想了想,随即沉声说道:
“此次能够击败高句丽人,皆仰仗秦昇和他那些大将谋士的运筹帷幄,刘黑闼和苏烈虽说都有功劳,但他们的作用并非不可替代。
因此说即使没有我们夏军出兵相助,秦昇也能击败得了高句丽人,只是这一仗也许要打得辛苦一些,伤亡可能会大一些。”
“这便是问题所在。”
宋正本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秦昇明明可以以一己之力击败高句丽人,为何却非要拉着主公出兵相助,让主公分走他的功劳呢?”
窦建德听到此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以军师之见,这个秦昇到底是何用意呢?”
宋正本玩味一笑:
“所以属下说秦昇并不是大隋的忠臣,他之所以要让主公参与攻打高句丽,就是为了将来有足够的理由不与主公开战,从而留着主公?”
“留着我窦建德?”
窦建德依旧还是有些不明白宋正本的意思: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为何要这么做?”
宋正本哈哈一笑:
“主公还不明白了,秦昇并不想白白为朝廷做嫁衣,将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拱手交还给朝廷。
因此,他才想到留着主公,因为只要有主公这个威胁在,朝廷只能让他继续坐镇河北,他也才有机会将河北经营成他秦昇的地盘。”
窦建德听完惊得久久说不出话,不知过了多久才叹了一口气道:
“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张须陀第二,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是第二个李渊!”
“主公此话对,也不对。”
宋正本闻言摇了摇头,沉声解释道:
“秦昇与李渊的情况并不相同,当初杨坚借关陇集团的支持取大周而代之,杨广即位之后却不遗余力去打压和对付关陇贵族,关陇集团便转而去扶持了李渊,想要李渊取大隋而代之。
而秦昇若是真能以一己之力救大隋于水火,延续大隋的江山,如此泼天的功劳,当今天子还能如何封赏他?
须知功高盖世的另一层意思便是功高震主,到那时即使秦昇念及翁婿之情,自愿卸甲归田,告老还乡,杨广能容得下他吗?那些跟着他一起征战天下的将士会答应吗?
从他在叛军手中救下杨广那一刻起,很多事便已经身不由己了!”
“可是以女婿的身份夺取岳父的江山,他就不怕天下人诟病吗?”
窦建德一时之间还是感觉难以接受。
宋正本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们主公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正直,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迂腐得可爱。
“主公,你别忘隋朝江山是怎么来,还不是杨坚从自己外孙手中篡夺来的。
既然杨坚能篡夺自己外孙的江山,秦昇为何不能篡夺自己岳父的江山。
不过我猜以秦昇的谋略,他应该会选择做曹操,而不是选择做王莽。”
“曹操?”
窦建德闻言再次微微一怔,随即很快明白宋正本的意思:
“你是说秦昇会让自己的儿子来篡位?”
“没错,他的儿子毕竟有着一半的大隋皇室血统,若是由他来篡位,天下人倒也容易接受得多。”
宋正本点了点头,笑容分明有一丝嘲讽:
“想当初杨坚从自己的外孙手中篡夺了大隋江山,不知有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被外孙夺走江山。”
听完宋正本一番话,窦建德一时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是在慢慢消化心中的惊骇。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着手中的圣旨,苦笑道:
“想不到我窦建德拥兵二十万,有朝一日竟会成为秦昇算计朝廷的筹码,如此说来,这道旨意倒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依军师之见,我要不要接受朝廷的册封呢?”
“为什么不呢?主公!”
宋正本闻言不由笑了:
“秦昇为何能够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就能从一介白身发展到如今此等实力,还不是因为他占着大义的名分,打着朝廷的名义东征西讨。
因此,主公何不效仿他,接受朝廷的册封,打着朝廷的旗号不断征伐和兼并其他各路势力,不断壮大自身实力,最终问鼎天下呢?”
窦建德低头沉吟许久,最终点了点头,有些嘲讽一笑道:
“想不到我窦建德以造反起家,有朝一日竟会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