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人是府中管家派去的,他曾是云隐父亲的心腹,老城主过世以后,他就一直跟在云隐左右。
他听说向来不近女色的云隐今日带回来一行人,其中为首的是个容貌昳丽的少妇。
当年老城主还活着的时候,为了让他成亲,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如今这好不容易带人回来,哪怕对方是个少妇,这里城主最大,管他是谁,若是城主喜欢,抢了便是。
只是后来他让人仔细打听,说那妇人三十岁的模样,是中原人,而且她的随从看上去都不是简单的侍卫。
管家想到云隐的来历,隐隐有些担心,都这么多年了,总不至于如此吧。
前两年,去中原做买卖的人带回来消息,说是当年因为谋逆被抄家的大将军府平反了。
如今中原的皇帝就是程家的女婿,而镇守边关的是程家的儿子。
他们还在到处张贴告示,寻找当年下落不明的程家四公子程明烆。
每一条消息都让管家心慌不已。
好在铭城距离西北府尚远,也不会有人特意将那边的告示带过来。再加上自家城主蓄的胡子,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
但是今天的消息让他很是不安,或许是紧张过度了,中原的女人个个金贵,怎么可能会做出离家寻人的事情呢。
等待城主过来的这会儿功夫,管家喝了好几口茶,终于说服自己要冷静一些了。
等到云隐过来,管家只随便找了一件事情搪塞过去,并假做不经意地打听那一行人的来路。
听到云隐说他们是从西北府过来的,管家心慌意乱,猛地起身,凳子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云隐满头雾水地看着突然站了起来的管家:“怎么了?”
管家干笑两声:“无事,就是好久没有听到过中原的消息了,想当年我也去过西北府,一时有些感慨。”
云隐点点头,很是惋惜地说道:“你们说我是在中原学的武艺,想来我也是去过西北府的,可惜都不记得了。”
云隐十三年前大病一场,九死一生,说是学艺归来,路上遇见了柔然士兵,被当成中原人差点杀掉,好在阿爹及时赶到,将他救了下来,带回铭城。
他昏迷了足足两个月才醒过来。
但是过去的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巫医大人说是因为昏迷的时间太长所致。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阿爹阿娘,知道这是自家的家,记得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被送到中原去学习武艺了。
他认识中原的字,而且学到的一身功夫没有因为失忆丢掉,大概是经常的缘故,下意识间就能使出来。
但关于中原的人和事却都没有印象,他曾尽力回想过,可却没有一点进展。虽然惋惜,但也无可奈何。
这些年家中长辈总是催着他成亲,虽然阿爹说过,他在中原一心学艺,身边并无关系亲密的女子。
可午夜梦回之际,他总觉得朦朦胧胧间仿佛看到一个姑娘模糊的身影,他本想去当年学艺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回记忆或者找到那个身影,只是中原战乱,阿爹不同意他远行。
中原和柔然的这场仗足足打了七年之久,好不容易战争结束,阿爹却病重了,之后就将铭城交给了他,云隐只能继续留在这里。
他一边治理铭城,一边教导弟弟,希望弟弟能够早日担起大任,他心里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中原。
云隐多年以来一直不肯成亲,开始确实是想找到那个梦中的影子。可随着时间推移,他早就不再执着于梦中的身影。按照阿爹的说法,当年八成是自己的单相思,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想来那位姑娘早就成亲生子了吧。
后来不愿意成亲只是因为他是没有遇到心悦之人,若后半生不是与喜欢的人一起过,那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自在。
可是今日的那位姑娘,云隐乍见之下就有倾心之感,方才明白原来书中所写竟然不是虚言。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甚至觉得她和自己梦中的那个身影有几分相似,所以才会一路跟踪,只是那位姑娘真的不认识他。而且看她梳着妇人发髻,随从们又口称少夫人,更加让他大失所望。
邀请他们来城主府,是私心作祟,想要多见见那位姑娘,可是见得时间越久,他就越想将那位姑娘永远留在城主府中。
云隐自认行事一向磊落,却不料今日竟然有了这种卑鄙的念头。
这一夜,城主府中众人大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云隐就起来了,他在自己院中徘徊,想要去见那位夫人,却又因为自己的别有用心而深觉不妥。
犹豫间有下人前来禀报,曾经危害铭城多年的马匪有了线索。
那帮土匪虽然近几年没有再劫掠过铭城众人,但终究是害群之马,好不容易露出端倪,还是应当斩草除根才能让人安枕无忧。
云隐踌躇片刻便做了决定。他吩咐管家好生照料昨日进府的人,之后就带着城中人马匆匆离开,甚至没有特意去向那位夫人辞行。
他心中想着,若是在他回来之前那位夫人就离开铭城,那自己就当从没遇见过。若届时那位夫人仍然待在府中,那他就想……就想尝试一下将人留下。
等天色大明,杨青青她们用完早膳,才知道云隐一大早就出城了,而且归期不定,出门的具体原因管家并不愿意透露。
杨青青低头遮去眼底的失望。
管家对云隐的吩咐很在意,对杨青青一行人照顾的很好,特地派人带着他们四处游玩。
只要杨青青多看一眼的东西随后就会有人买下来送回城主府中他们暂住的地方,不可谓不周到。但是想要打听关于城主的任何事情,府中却没有人愿意告知。
甚至因为城主府的下人一直紧随其后的照料,他们想要找外人打听都没有什么机会。
不过几日功夫,城中百姓都知道了他们是城主府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热情洋溢地招呼他们。看的出来,云隐在这里很得民心,深受爱戴。
在城主府中住了十天,铭城中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还没有等到云隐归来。
管家笑得尚算和蔼,但是伺候他们的下人们却开始有不满了,甚至有时候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然后十分不隐晦地说长道短。
他们与云隐萍水相逢,如今主人不在家,他们却久居于此,确实有些失礼。
但是杨青青找了程明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冷言冷语就放弃。
她这几日虽然没有打听到关于云隐身世方面的事情,却得知云隐这两年其实很少离开铭城,大家对他这次远行也感到很好奇。
两年都很少离开的人,怎么就正好在她们到城主府的第二日一大早就有急事需要处理,且迟迟不归?
想来只能是因为有人不愿意他们见面。
因此无论城主府的下人如何冷嘲热讽,杨青青一行人都充耳不闻,仍然在这里继续住了十来天。
杨青青都能毫不在意,跟着她的人自然不会将府中下人的慢待放在心上。
送来的膳食过于油腻难吃,他们就自己去外面的食肆买可口的回来。
送来的水都是凉水,他们就自己生火烧。
……
在外面餐风露宿过的人,会怕这点麻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管家觉得他们一行人似乎有在这里长住的打算,不禁心急如焚。若是普通人,受到主家如此冷待,肯定早就离开了。他们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住在这里,由此可见这些人定然是冲着城主来的。
看着杨青青一行人安然自得,管家的面色日益冷峻下来,他不可能让他们把城主带走,既然敬酒不吃那就不要怪他了。
在杨青青主仆们在城主府住的第二十七天,管家终于忍无可忍。
恰逢初一,夜里漆黑一片。
子时刚过,杨青青她们住的院子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铭城这里本就民风彪悍,云隐练兵又有一套,所以铭城的士兵自然不容小觑。
好在杨青青早有戒备,她身边的侍卫都是程家出类拔萃之人。对方应该也不想弄出太大动静,所以没有弓箭,没有火攻,他们虽然人少,但也勉强可以应付。
只是想要突围出去却有点难,对方人太多了,放眼望去,怎么着也有百余人。
事已至此,只能破釜沉舟。杨青青功夫也不差,和程家侍卫一同竭力支撑着对方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随着挥剑速度越来越慢,杨青青心中满是哀戚,明明距离夫君只有一步之遥,难道注定要咫尺天涯。
管家下了狠心,即便院中倒下了不少府兵,他仍然冷肃着脸要求加派人手继续进攻,务必要将对方拿下。
眼看看杨青青一行人就要败下阵来,万万没想到,恰在此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然后一道身影迅速闪过,进入院中,凭一己之力分开了激战中的两方。
云隐怒不可遏,狠狠瞪着管家:“你们在做什么?”
管家扫了一眼云隐身边跟着的府兵,没有自己安排的那人,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他长叹口气,灰败着脸色跪地请罪。
云隐来不及追究管家,只看到杨青青身上沾惹了不少血迹,他很是担心道:“你可有受伤?我请巫医大人过来给你看看?”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杨青青热泪盈眶:“还好,只是皮外伤,有金疮药就好,不必麻烦大夫。”
云隐一听杨青青真的受了伤,心中很是痛惜,赶忙吩咐人将府中最好的金疮药送来。
当日云隐出城之后,带着报信人还有铭城府兵奔波了十来日,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报信那人表现得很不确定,今日说可能是在这里,过了两日又说似乎是在那里。
可是他指出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大队人马出现过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