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兴十三年,芒种。
韩晏失踪已经整整三日了。
四月二十二,韩晏说要去建康城中买些东西。
明安随口问他买什么,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细说,明安也就没有追问。
可谁知道,一大早便出门的人,到了傍晚还没有回来。
韩晏武功高强,明安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然而第二日过了晌午,韩晏仍然没有回来,也没有什么口信传过来,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明安心中开始有些不安。
她让程诺带人去找找看。
因为不知道韩晏具体去了哪里,程诺只能带着人从城门口开始查问,之后在城中四处打听,半天下来,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直到晚间,城门要关了,程诺他们只能先回来了。
明安便知道韩晏一定是出事了。
只是不知道下手的人是意外还是蓄谋?
若是有意为之,那么是李德还是二皇子,抑或是周家余党?
明安心中发慌,一时找不到头绪。
以往遇到事情,身边还有韩晏让她安心。
可现在韩晏出事了,她的心就彻底乱了。
明安很是担心,一宿都没有睡好。
天亮了以后,明安让程诺去城中最好的珠宝首饰铺和笔墨纸砚铺打听试试。
下个月是自己的生辰,因着程家出事的缘故,及笄之后就没有过过,今年的生辰倒是可以过了。
她猜测,韩晏此次去建康城,很可能是去给自己准备贺礼了。
明安一直等到下午,程诺才派人送信回来。
说是二十二那日,韩晏确实在朱雀街的一家首饰铺子出现过,逗留了许久,买了一枚十分贵重的流云百福玉佩。
只是他们在朱雀街附近打探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而且这两日探听下来,并未听说城中哪里发生过械斗。
以韩晏的武功和警觉,不可能有人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他带走,所以他很可能是出城以后出的事。
但是从城门口到程家的这段路,他们仔细查验过了,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
所以……
明安心中叹气,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韩晏是主动跟着别人离开的。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加派人手继续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明安掐了掐眉心,这两日都没睡好,此刻头疼得厉害。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韩晏都没有任何消息,恐怕是受了重伤甚至……
各种揣测的念头像是走马灯一般在明安脑海中划过,令她心急如焚。
她只能在心中诚心祈祷,希望韩晏千万不要出事。
侍女绿柳看着明安眼中红丝遍布,还不停地揉着额头的样子,很是担心,劝解道:“小姐,韩侍卫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会化险为夷的。若是他回来,看见小姐这般担心,一定会自责的。”
明安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有些喑哑:“绿柳,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绿柳看见明安快要落泪的样子,不由愣了。
小姐性子倔强,很少哭。程家刚刚出事的时候哭过几回,救出将军的时候哭过,没想到如今只是韩晏失踪,小姐竟然就要哭了。
小姐待韩晏一向不同,但是也并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而且他们两人的地位有着云泥之别,过去绿柳只以为小姐是因为和韩晏一同长大的缘故,所以对他比别人更加信任一些罢了,从未往其他地方想过。
如今看来,小姐分明……分明是对韩晏动心了。
可是将军、夫人不会同意的,更不用说还有老夫人了……
绿柳懊恼地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如今哪里还是担心这些的时候,韩晏下落不明这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情。
绿柳抿了抿嘴唇:“小姐的脸色很是不好,不如去躺一会吧,就是睡不着,闭上眼休息会儿也是好的。”
明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韩晏失踪的第四日。
程诺那里仍然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来,一个大活人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安心神不宁地坐在桌案前,借着处理事情来缓解自己心中的焦虑。
绿柳脸色异常难看地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个用黑布包裹着的半尺见方的物件。
“小姐,二皇子派人送了东西,还传了话过来。”
二皇子此前多番送礼过来,都被明安退了回去。
之后捏着程裕还活着这一把柄,要挟明安入他后院,在明安的一番敲打之下才放下了这个念头。
随后春狩时,围场突发意外,二皇子舍命救驾,却被陷于怀疑之中,明安出于多方考量,出谋划策帮他洗清了嫌疑。
此事过后,二皇子深得皇宠,过去这一个多月,在建康城中风头无两,也一直没有再来找过明安。
今日又来做什么?
明安眉头紧蹙,烦躁道:“他说什么了?”
绿柳苦着脸,吞吞吐吐道:“二皇子说,说……小姐的心头至宝在他那里寄存,如何处置,端看小姐的意思,他想要的,始终没有变过。”
明安一听,“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神幽暗,唇角紧抿,“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笔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脸色阴沉得厉害。
心头至宝,是说韩晏?他居然能困住韩晏?
他想要的,是自己?
明安一直知道二皇子才智一般,却没有想到,他这么分不清轻重。
现在势头正盛的他,不去想着怎么多争取些权力和皇上的宠爱,居然还有工夫来算计要挟自己。
明安生平第一次有些后悔,她太高估二皇子了,当日还不如看着他被皇上厌弃,如今自己这算是养蛊反噬了么?
“来传话的人还在外面?”明安声色严厉。
“已经走了,他说明日太阳落山之前,小姐给个回复就行。这个是他临走前交给奴婢的。”绿柳将手中之物放到了桌上,打开了包裹在外面的黑布。
是一个雕琢精致的首饰盒,只是如今上面染满了血,显得十分骇人。
绿柳抬头看了明安一眼,见她什么都没有说,就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枚玲珑剔透的流云百福玉佩,莹润如酥,翠色温碧,只是已经碎成了好几块。
明安始终没有动,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碎了的玉佩和染血的匣子。
但绿柳知道,此刻是真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家小姐已在暴怒的边缘。
半晌后,明安哑声道:“把程诺他们叫回来,让程管家和程诺来见我。”
绿柳应声离去。
两个时辰以后,程管家和程诺匆忙赶来,明安坐在那里,桌子上的东西一直没有动过。
明安一扫前几日的焦躁,面色沉静,冷声道:“两件事,第一,之前韩晏查到二皇子在城外的庄子里藏了不少东西,你们把它给我抄了,具体如何行事,自行安排,总之要快。第二,杀了杨勇,把人头和这封信,明日一早一起给二皇子送过去。”
明安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了程诺。
程诺和程管家面面相觑,他们来见明安之前就知道了二皇子派人传话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四小姐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
程管家率先回过神来:“是,我们这就去安排。”
程诺也随之领命。
出了院门以后,程诺才悄声对程管家说道:“爹,用不用劝劝小姐,之前不是说现在不宜和二皇子闹僵么?”
程管家的脸色倒没有那么沉重:“小姐做事自有思量,既然她敢这么做,就必然想好了后手,按小姐的吩咐去做就好。”
程诺不由咋舌:“爹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么?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姐这个样子,当时救将军的时候,小姐都没有这么血腥暴戾。”
“救将军的时候,小姐一路从建康走到武城,再多的火也被磨得差不多了,而且当时身边还有人劝慰开解。现在能一样么?”
程诺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就不怕小姐是一时冲动么?”
程管家拍了一下程诺的脑袋:“小姐担心韩晏是真,但是她也绝不会拿程家冒险,快去干活,别在这磨磨蹭蹭地耽误事。”
二皇子一大早就醒了,躺在床上傻笑。
他最近是真正的春风得意,事事顺心,过去这些年都没有这么好过。
昨日和皇上议完政出来时,正好碰见来给皇上送点心的穆昭仪。
穆昭仪看见他,脸色变得十分不好,但越是这样,他的心情就越好。
想起侍卫说的,这两天程家人在四处打听韩晏的消息,心情就更加好了。
抓到韩晏的过程虽然不是很顺利,损失了好些人,但是只要抓到他,就能把程明安捏在手里,那点损失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他特意多等了两天,让程明安着急一下。
昨日传话的人已经去了,不知道今天程明安会给自己什么样的答复。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二皇子心情愉悦地吩咐人进来伺候洗漱。
侍卫长捧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和幕僚齐骏一同走了进来:“殿下,这是今日一早程家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您的心意。”
二皇子看着匣子,笑出了声:“呵,程明安看来是真的着急了呀?”
匣子上贴了封条,侍卫本来应该先打开检查一下的,但是送来的人特意说了,这是他家小姐送给二皇子的,要他亲自打开,外人不得动手。
侍卫长也知道自家主子对程四小姐是另眼相看的,因此就没有动封条。
他将程家人的话转述了一遍后,请示道:“殿下,我还是先拿下去查验一番吧。”
二皇子倒是不以为意:“怕什么,直接打开就好了。”
侍卫长将木匣放在桌上,取下封条,打开盖子,一个人头赫然就在其中。
侍卫长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就这么愣愣地任它在桌上摆着。
齐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就知道要出事。
二皇子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瘫坐在椅子上。
他是不将人命看在眼里,可是也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更别提像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一时间,面上血色全无。
在旁伺候洗漱的几位侍女也吓坏了,大声尖叫起来。
侍卫长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合上了盖子,跪在地上请罪:“卑职该死,让殿下受惊了。”
二皇子惊魂未定,大喘了两口气,心惊肉跳地问道:“是……是谁?”
侍卫长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杨源杨大人。”
杨源,中书侍郎,昔日放纵庶女行凶,害死原配嫡女,在二皇子的帮忙下,弄死了重要证人,得以逃脱律法。
当日二皇子构陷程家姻亲南平侯时,明安曾经用杨源案子的相关证据和二皇子手中的证人做了交换。
原本明安是计划着找个机会,再将杨源绳之以法。
但现在一时火起,这样一个内帷不修、持官不正的人,直接杀了也无所谓,算是给二皇子的一个提醒。
二皇子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暴怒不休,程明安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个朝廷的四品官员,她居然说杀就杀。
还敢嚣张到直接把人头送上门来,简直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二皇子喋喋不休地咒骂了程明安许久,心中怒火实在难平,气喘吁吁地吩咐道:“将那个姓韩的侍卫给我宰了,把他的人头给我送回去,不,给我剁碎了送回去。混蛋,谁给她的胆量做这种事情来吓唬我。”
齐骏是听说程家人送了东西来,特意过来看看的。
之前看到程明安四两拨千斤,轻易解决了二皇子的困局,他就真心不想与程明安为敌,也劝过二皇子不要去招惹人家。
只是二皇子最近志得意满,并不是很将他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