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
我看了容若写给哥哥的信后,无神的跌坐在地上,没了心力,没了支撑。
除了正妻之位,没有别的能给我了……
可是,我不要!我不要名分,不要他负责,不要他对不住家中妻子官氏和亡妻卢氏,我只要……只要他心里有我。
他心里有我就够了!可是,他心里没有我,没有!这比我失去他还让我难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如今,我终于明白当初说这话人的心酸和遗憾了。
我比容若小了十四岁,他娶了卢氏生子,甚至续娶官氏的时候,我都很小,连与他谈婚论嫁的资格都没有。
若是,我早些出生,是不是哪怕仗着太皇太后的宠爱,也可以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嫁给他呢?
没有如果,眼前的一切已经将我所有的退路,所有的奢望,都掐断了。
“郡主!”芜辛见我跌倒,连忙过来扶我,“郡主,你没事吧?快起来,地上凉。”
我无神的被芜辛扶着,坐在了案桌旁的椅子上,余光却刚好瞥到桌上写完的一首诗。
夜合花。
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
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影随筠箔乱,香杂水沉深。
对此能销忿,旋移迎小楹。
我伸手准备拿起那张宣纸,之前的那个小厮去而复返,眼睛是红红的,带了一个大夫进来,大夫去查验容若的尸身,小厮便守在容若的身边。
小厮一回头看到我拿起了那张宣纸,开了口,“郡主,那是几日前主子到了庄子上后,第一晚未睡写出来的。”
听到他的话,我连忙回头,追问道,“哪一日?”
小厮听我问了,便挠了挠头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是二十三那晚。”
二十三,不正是他醒来后发现一切真相的日子吗?我看着眼前的诗词,突然有些懊悔起来。
我以为给此次松口气,便没有顾上他,却是两天后才知道他醒来后不久便离开了行宫。
许是听到小厮对我的称呼,那大夫查验之后,便走到了我的面前,对我回禀。
“郡主,容若公子是因为染了风寒,发烧不退,又多酒多疲,才熬不住没了性命的。”
我一听,心中咯噔一下,便想起了那日的大雨,他也淋了不短时辰,事后的确有听说他染了风寒,因为有太医在,我自己也是腿伤加不适,便没有想太多,如今却成了他没命的源头。
我颤抖着站了起来,想要走到容若的身边,却被芜辛按住,她受了嫂嫂的吩咐,万不让我的名声损坏,可是,我真的好想哭,好想哭,他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是我不对,是我的错!
我是随着容若的尸首一起回到城里的,我也送他回了大学士府。
我因为出现在那个庄子,便也惹上了嫌疑,即便是郡主之尊,也被明珠大人给请进了府里。
明珠大人到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因为容若的这个变故,老了不少,而这次我也有幸见到了容若的妻子,官氏。
她扑在容若的尸身上,痛哭流涕,几经昏厥,做了我不能做也没资格做的事情。
我不能明着为容若哭一哭,还要因为出现在那个庄子,应付明珠大人的猜疑。
“长平郡主,”明珠大人倒是压抑着怒气,请了我坐下,“微臣斗胆,敢问郡主怎么会出现在容若的庄子上?”
我深呼吸一口气后,才答,“明珠大人不必如此,本郡主只是今日刚巧去找容若大人罢了,他的死与本郡主无关,明珠大人尽管找大夫找太医,或者找仵作来查验。”
明珠大人听了,眉头微皱起来,在想我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或许明珠大人不会对我如何,可失了理智的官氏却不会对我气。
官氏听到了我的话后,爬起来冲着我质问,“敢问郡主一个女子,为什么要去庄子见外男?为什么刚好夫君病故!这一切难道跟郡主没有干系吗?”
我盯着官氏,袖子里收着的那封容若写给哥哥的信硌的我有些疼,“大少夫人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本郡主看上你夫君了?便是看上,你又欲如何?你能拦得住吗?”
“你!”官氏被我一句话堵的憋的脸通红。
反而明珠大人听到我的话,有些慌乱,“郡主慎言,如今容若已经去了,若是毁了郡主的名声,容若怕是泉下有知也会不安的。”
不安吗?他会吗?不会吧,他对我没有一点心思,又如何会为我不安?
我闭上了眼睛,不想让自己的痛苦眼神被他们给看清,可我也很快压抑住自己的心思,随即睁开了眼睛,开口解释道。
“那日在行宫里突然下起了雨,本郡主没有备伞,本郡主的婢女问容若大人借了伞,本郡主因为摔了一跤的缘故,便无缘无故冲了容若大人发火,皇兄和兄长都责怪了本郡主,此去庄上,便是为了道歉而去的,只是没有想到碰上这样的事情。”
说着,我起了身,冲着明珠大人行了一礼,“明珠大人,是本郡主失礼了,请节哀。”
“难怪夫君感染了风寒,原来是因为你!”官氏怒气冲冲的说道,“若是没有郡主,夫君他也不会……”
明珠大人连忙呵斥,“闭嘴!”
官氏只得忿忿不平的闭上了嘴巴,怒不敢言。
明珠大人对我回了一礼,“是微臣失礼了,还请郡主谅解。府上要治丧,就不留郡主了,微臣派人送郡主回裕亲王府吧。”
“……”我张了张嘴巴,见想要留下的说词都没有。
我不顾一切的踉跄着走到了容若的棺椁旁边,盯着他沉睡苍白的脸,不愿意移开眼睛。
以后的余生,我都再也看不到他了。
恍惚中,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夜的欢爱,如果,我没有勉强他,是不是他也不会为难至此呢?
如果我没有与他欢爱,他的风寒是不是就不会加重呢?也不会致死呢?
错,错,错,都是我的错,若是我只将他惦记在心上,而不是贪心的多要一些,我是不是就可以与他悄悄的同白头呢?
“郡主,你!”官氏看到我的样子,急忙走了过来,满脸的震惊,满脸的狐疑。
我不想解释了,他们怀疑也好,质疑也罢,我只想再看一看他。
芜辛机灵的走到了我的跟前,抓着我的手,难过的说道,“郡主,你不要这样,容若大人的死真的只是意外,你不要自责了,回头伤了身子,王爷和太皇太后都是要心疼的。”
明珠也走了过来,劝慰道,“是啊,郡主,容若的事情与公主无关,郡主不要自责,微臣派人送郡主回裕亲王府歇息吧。”
不等我接话,芜辛替我拼命点了点头,“如此多谢明珠大人了,奴婢这就扶着郡主回去。”
直到被芜辛拉走的前一刻,我的视线都舍不得离开他那脸上一点。
我终于,再也看不到他了。
回府后,我便将自己关了起来,可随着纳兰容若的死,哥哥嫂嫂也放了心。
只是,我没想到,那一夜的欢好,会珠胎暗结,怀了容若的孩子。
哥哥知道我的心思,说可以助我秘密生下这个孩子,那样也不会损了我的身子,于我来说也算与容若有了一份扯不开的牵挂。
我不是哥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是我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我就是这样的不该存在的人,我知道自己的痛苦,又如何会让我和容若的孩子面对这样的困境呢?
我与容若无名无分,这个遗腹子必将不容世人所接受,那我如何愿意?
而哥哥嫂嫂也建议我,可以把孩子送到大学士府认祖归宗。我知道明珠大人或许会接受,可官氏呢?她会接受吗?会给孩子一个身份吗?会善待他吗?
罢了,罢了,最关键的是,容若也不会愿意吧?他对我没有一点情义,又如何愿意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不想将来有一天去了阴曹地府的时候,见到他,还心虚。
我永远忘不了容若,也永远忘不了被我舍弃的孩子从我身体里离开时候的痛。
撕心裂肺,永生难忘。
阿玛和额娘游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冬日了,容若离开都半年有余了。从开始,到结束,哥哥嫂嫂都知道,却一直瞒着额娘和阿玛。
阿玛额娘以为我脸色不好是因为受凉的缘故,便也没有想到会是我的心事。
后来,即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替我挑了几家世家子弟,可我依旧没有点头。我不会嫁人了,一是因为皇兄的缘故,二是我自己的缘故,
康熙二十七年三月初九。
皇兄对我的疏离,终于没了耐心,怒气冲冲的冲进了我的闺房。
以前,还有皇祖母在,他顾虑着皇祖母,可皇祖母薨逝了,再也没人能管着他,也没人能护着我了。
“蝶依!”皇兄捏着我的下巴,让我无法躲开他的眼睛。
额娘因为皇祖母的事情,被困在宫里还有月余才能回府,阿玛和哥哥也是有要事在身,没有在府里。
至于嫂嫂……我知道,她是拦不住皇兄的。
我没有挣扎,冷冷的看着他,问,“皇兄这是做什么?霸王硬上弓吗?”
“蝶依!朕的忍耐是有限的!”皇兄隐忍着怒气,不单是我,又或许是因为宫里那个前几日刚没了性命的无贵人,听说,皇上因此还迁怒到了玥贵人?
“呵呵,”我笑了起来,“皇兄莫不是对我这样这个残花败柳感兴趣?”
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可我也不愿意妥协,索性将真相告知于他,我不信,我这样的非清白之人,他还能接受!
“你说什么?”果然,他脸色难堪了几分,“谁碰过你?”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是容若,只道,“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我喜欢那个人,他已经死了!死了!”
我故意说的暧昧,故意说的难听,只为了让他放弃,知难而退。
“蝶依!”皇兄咬着牙,捏着我下巴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气。
突然,他扑上来就要吻我,被我躲开,他的唇落在了我的脖子上,温湿又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脖颈处,让我很是难受恶心。
皇兄一边吻,一边伸手去解我腰间的腰带,“既然如此,那便也让朕疼爱一番,朕想看一看,你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再骗朕!一个死人也想和朕争不成!”
我忍着恶心要吐的冲动提醒他,“皇兄是忘了替皇祖母守灵三年的打算了吗?原来皇兄的孝心也不过如此!”
皇兄最敬重的只有皇祖母,所以才会在皇祖母在世的时候,从未对我用强。
听到了我的提醒,他终于停了下来,腰间的手又动了动,将解开的腰带又系上了。
他退后了一步,看着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冷意,“蝶依,你休想朕会放弃,朕给你三年的机会,三年后的三月十八,朕无论如何都会接你进宫!”
说完,他便离开了。
而随着他的离开,这事没有结束,不过两日,册封我为“常妃”的圣旨就秘密进了裕亲王府,到了我的手上,就连圣旨的落款,也是三年后的三月十八。
皇兄,对我,非要不可。
而我,便是死,也不能进宫了。
额娘哭求着不让我轻生,她和阿玛哥哥一定会替我想到法子的。
我没有急着死,也是为了额娘,可我也不怕死,死,反而是我的解脱。
我想容若了,若是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他,他还能认识我吗?
康熙三十年二月二十二。
还不到一个月,皇兄给的三年之期就要到了,我求死求出家,额娘和哥哥都不同意,我急的快要发疯,一夜之间竟然白了头发。
额娘阿玛哥哥于宫里的玥贵人有恩,所以他们最后竟然觉得玥贵人有法子救我。
我没有扭过额娘和哥哥,最后还是和哥哥进宫,往承乾宫走了一趟。
我一身素衣穿的甚是不留一点光彩,原本应该露在外面的头脸,带着帷帽,遮住了一切,也遮住了白发。
在承乾宫,哥哥和玥贵人说了很多,很是请求的语气,希望玥贵人替我将皇兄求情。
我不怪玥贵人的婉拒,因为我很清楚,玥贵人帮不了我,反而会害了自己。
我盯着玥贵人快要临盆的肚子,淡淡的说道,“哥,别说了。”
我抬头看向了窗外,那有着阳光的地方,听老人说,阴曹地府是没有阳光的。
“蝶依!”哥哥见我放弃,有些急了。
“哥,别为难玥贵人,她说的没错,”我低声笑了起来,“除了死,好像真的没有别的法子能改变皇兄的心意,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又何必再拖一个人到这浑水里来。”
玥贵人在宫里的处境,并不好,她两次进了冷宫,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如何再冒险那?
既然不麻烦玥贵人,我和哥哥便起身告辞离开,却没想到玥贵人突然喊住了我。
“等一下,既然不畏死,何不死一次呢?”
看,连局外人的玥贵人,也觉得我除了死没有其他出路。死?我不怕的!
我回头冲着玥贵人苦笑了一下,我与她数次见面,却有种心心相惜的感觉。
哥哥一听,却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假死”,像阿玛当年的做法那样。
哥哥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我们想过,依着皇上的性子,怕是一定会让太医亲自去验,甚至还会派人着手蝶依的“丧仪”,那么我们也就没有了胜算。”
我们说着话的时候,突然皇兄的声音传了进来,因为我们站在门口,他听了一句半句,以为我们有什么事瞒着他,还训斥了哥哥几句。
知道进殿后,皇兄才看到我两鬓的白发,扯着我的胳膊问我,“怎么回事?头发怎么变成了这样?”
“没事,”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怒气,我直接挣脱开皇兄的拉扯,退后了一步,“我头发怎么样,不关皇兄的事吧。”
“你这样……哪有女孩子一头白发的?你这样岂不是太有失……”
“皇兄不喜欢看,我可以离皇兄远一点,”我冷冷的说道,“反正我也不是为了给皇兄看的,再说了,我这样还不都是因为……”
“蝶依!”哥哥连忙出声呵斥,生怕我惹怒了皇兄,“休得胡说!”
“连你也觉得我在胡说吗?”我甩开了哥哥的拉扯,不管不顾的冲着皇兄喊道,“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不就是一个死吗?我不怕!左右都是死,我真恨当初为什么要来这个世上!”
说完,我便冲了出去,没有方向的冲了出去。
死,死就解脱了。
我不能说出真相,不能拦住皇兄,那么除了死,我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阿玛额娘,蝶依不孝!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御花园,看着清澈的湖水,我心一横,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包裹着我的全身,凉意让我心静起来,可是我迷迷糊糊的竟然看到了容若,如当初见到的那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最后黑暗包围了我,让我昏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宫中的贵妃守在一旁。
我连忙起身,躲开贵妃的阻拦,去找哥哥。
找了几处,才在一处偏殿找到了他们,也听到了难听的话。
“朕哪里胡说了!你把蝶依收了,朕又不会拦着,朕……”
我忍无可忍的推开门,进去质问道,“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只能依附男人的女子吗?”
“蝶依!”哥哥要来抓我,被我躲开。
“刚刚为什么要救我!”我哭着问道,“让我死不好吗?死了就不用被你一个个的给污蔑了!”
“蝶依,朕没有……”皇兄开口解释道,“朕刚刚是……”
“别说了!”我吼道,“说那些还有什么意思!所有的解释都是借口!我不要入宫,也不要嫁给……嫁给哥哥!”
“不嫁,”皇兄连忙摇头,“朕刚刚是和二哥闹着玩的呢,不嫁,你以后想嫁给谁,和朕说,朕给你做主,给你赐婚,让你……”
“不用了!”我从袖子里扯出一把匕首,比在自己的脖子前,“我谁都不嫁,谁都不嫁!”
“蝶依!”见到我手里的匕首,哥哥脸都白了,“你不要乱来,没人再敢逼着你了,你把刀放下!”
“是啊!没人会逼着你了,你二哥不会,朕也不会,你不想嫁就不嫁,你什么时候想嫁再……”
“不会了!”我眼泪落得更急,匕首的尖已经划破了脖子上的娇嫩肌肤,有红色的血渗了出来。
便是容若在这里,我也不愿意嫁的!我这一辈子,就该无名无分的来,无名无分的走!苟活在这世上,不过是怕阿玛额娘不安罢了!
“蝶依!你别冲动,”哥哥现在所有的心神都紧绷在一根线上,生怕我真的冲动,那可不是落水那么简单,“你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出来,我们给你解决,真的不会再逼你了,不会了!”
“我要出家。”我扬着头,没有一丝迟疑,不容置疑的说道,就连手握匕首的动作都没有一点颤抖,“我可以不死,但一定要出家!
我知道死不易,那么便出家吧,也好忘却红尘往事。
“不同意?”见他们没有同意,我又用了几分力气,脖子上的血滴在了我的衣服上。
“同意!”
“好!”
“不许骗我!”我可不会傻傻的就信了他们,“你们若是敢骗我,我总会死成的!没有湖没有匕首,我可以上吊,可以撞柱!”
我真的是走到了最后一步,再没有退路,所以也不会退让。
“你真的想好了?要是后悔可就……”皇兄追问道。
“是!”我郑重的点头道,“想好了,绝对不会后悔。”
后悔吗?不会的,这些年来,容若死后,我都这般平静的过来了,却还要被世俗打扰。出家后,我就可以更加平静清静了,能为容若祈福,为他诵经,愿他轮回之世不再受病痛折磨,也愿……自己来世能早点遇见他。
“蝶依,你不必如此……”哥哥见我情绪稳定了一些,还想要再劝。
“哥哥,你不必再劝了,我的心意真的已决,出家,是我最后的退路。”我说道,然后随手扔开了手中的匕首,目的达到,就不要再吓两位哥哥了。
“陈青平,快叫太医!”
皇兄见我扔了匕首松了口气,然后大声吩咐人去传太医。
哥哥拿着帕子去捂我脖子上的伤口,我真的没有感觉到疼痛。
四日后,我在我生辰的这一日,在京城外的清心庵剃去三千白丝,师父赐我法号“若忘”。
皇兄和哥哥亲自送我进去的,我剃度后出来行礼。
一切都尘埃落定,我这才愿意看了皇兄一眼,他眼中的心疼,已经和当初的情欲无关,想来,他也没有那么执着了吧?
这是真的结束了,这么些年牵扯下来的恩恩怨怨,都已经了结,再不会有牵扯了。
……
康熙三十三年六月,额娘和阿玛一同薨逝,师父陪着我一同去了裕亲王府,替额娘诵经超度。
再后来,哥哥,再后来嫂嫂。他们一一先我离开人世,我终于没有了牵挂。
是的,牵挂。
师父总说我红尘未了,让我自行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而我,出家十余年后,终究选择离开了清心庵,无人知无人晓的离开。
我去了那个种满鸢尾花的庄子,可数年过去,鸢尾花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艳丽,花田里全是杂草,鸢尾花都死了过半。
我去见了明珠大人,要买下那个庄子,明珠大人恍然大悟,明白了许多事情,但没有同意卖给我。
明珠大人告诉我,那个庄子早就被容若转到卢氏名下,即使卢氏早就逝去,也没有改过来,便是连官氏也不知道这个庄子的存在。
明珠大人说,我能知道这个庄子,想来与容若还是有缘的,便让我安心在庄子上住下来,不用管其他。
我早就无处可去,便应了下来。
我在庄子上住了两年,终于将花田打理好,甚至比以前的花田还要扩宽了不少。
春天来了,我在花田边上摆了桌子,摆了酒水,倒是颇有滋味。
我看着一大片的紫色,心中惆怅的遗憾,突然消失殆尽。
我举了酒杯朝向远方,“容若,我敬你。”
我一口将酒杯里的酒全部喝下,辛辣刺激喉咙的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来世,我是名正言顺的世家小姐,他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我比卢氏早些遇见他,他会不会也喜欢我呢?
我手里握着那块卢氏留给容若的手帕,“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上面的字已经随着岁月的磨损,没了当初的鲜艳。可胸口那份他留给哥哥的绝笔信,依旧灼烫着我的心。
撕心裂肺的疼痛传遍全身,眼前黑暗的像是到了阴曹地府,真好。
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
何如相逢不相合,更无别恨横胸臆。
……
康熙四十六年二月二十四,长平郡主蝶依饮毒自尽在纳兰家的庄子上。
纳兰明珠得到消息后,立刻报去乾清宫,交由皇上处理。
这个时候的康熙帝才知晓,原来蝶依喜欢的是那个英年早逝的纳兰容若。
康熙帝虽然执迷过,可后来对蝶依便也没了那份情欲,真的心疼起这个所谓的义妹。
康熙帝本打算命令纳兰明珠,将蝶依的棺椁收进纳兰容若的坟墓中,算圆了蝶依的苦心。
可蝶依的遗书却是交代了,不愿依附任何人,要独葬,如果可以,便葬在鸢尾花田旁,就够了。
有了康熙帝的命令,纳兰明珠到底交出了那个庄子的地契,由着康熙帝在那个庄子上给蝶依建了公主规制的陵寝,追封蝶依为公主。
墓碑上无抬头介绍,无落款,只有正文几字,长平公主蝶依之墓。
往后世人只知长平公主,不知其生前生后往事,就像她从来不是名正言顺的来到这个世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