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
六月初，钟粹宫。
“八阿哥。”惠妃在事情爆发之前，又找到了八阿哥，让他来了钟粹宫。
“惠妃娘娘有事便直说，儿臣听着了。”八阿哥淡淡的说道。
病愈之后的八阿哥，温文尔雅的面容里，总带了些许忧伤，众人都道是良妃的薨逝给他的打击太大了。
可八阿哥心里却清楚，他只所以难过，是因为他选择的这条路，已经没有了回头机会。
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他都已经决定走到底，不争不休，不死不休。
“皇上又要准备去塞外了，想必太子的策划便是在塞外的可能性大一点。”惠妃毫不避讳的说道，左右跟前服侍的人都被她给支走了。
“听惠妃娘娘的意思，太子这次要跟着皇阿玛同行了，那……”八阿哥抬头看了一眼惠妃，“那皇阿玛此次可决定了还带谁去？”
“十四阿哥是一定会跟着的，皇上最近甚宠十四阿哥，”惠妃说道，“好在十四阿哥是你的人。”
“嗯，”八阿哥点了点头，“那儿臣和九弟十弟留在京中吧。”
若是太子在塞外对皇上动手，他留在京中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皇上那边的决定具体还没下来，若是……”惠妃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若是皇上带你同去，你可得想好应对之策。”
“好，儿臣明白了。”八阿哥应了下来。
“改日让雪薇进宫一趟吧，”惠妃说道，“本宫也许久没见她了，有些体己的话想与她说一说。”
八阿哥听了惠妃这话便是明白了惠妃的用意。之前，惠妃让雪薇进宫，都会给雪薇一大笔银子带回府中，好让他之用。这也已经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了。
既然想清楚了，八阿哥便有了回答，“雪薇近几日都在安郡王府，怕是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无妨，雪薇经常往安郡王府走动也是好事，”惠妃不怒反赞，点头道，“本宫不急，左右还没到时候，不差这一两日。”
“惠妃娘娘说的，儿臣记住了。”八阿哥应了下来。
没几日，皇上的旨意便下来了，不出惠妃所料，此次出行的阿哥名单里，的确有八阿哥。
皇上点了太子，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七阿哥，二十阿哥出行。
可是出行之日的前两日，八阿哥中了暑气躺下了，皇上派去了两拨太医，回来都是摇摇头，八阿哥这身子，最快也要等上五六日才能好。
皇上无奈，最后让九阿哥替了八阿哥随行塞外。
八阿哥也是豁出去，真的让自己中了暑气的，也如愿的让自己留在了京中，可是九阿哥和十四阿哥都被带走，只给他留了十阿哥。
赶在盛夏前，皇上带着阿哥和大臣们，又往西巡幸塞外了。
八月初七，承乾宫。
柒玥接到皇上派人从塞外送回来的东西时，已经是辰时末。
还没来得及打开，便听见门外含卉笑着与悦若打趣的声音。
柒玥无奈笑了笑，让惜若去给含卉打帘，好让她进来。
“还是惜若耳朵灵，”含卉抬步进来，还不忘逗趣惜若，“我这刚到门口，就给我打了帘，姐姐，你这里怎么没有放冰？”
“放了，”柒玥指了指角落的两只冰盆，“只是放的不多，所以你从外面刚进来，感觉不到凉气罢了，再待会儿，心静自然凉，再说，这已经要过了夏日了。”
“你可算了吧，秋老虎更有暑热呢，”含卉连忙从惜若手里夺过团扇，“就你不怕热，你没见惜若也热的不轻吗？”
“你先坐下，”柒玥招呼含卉坐下，“惜若，让悦若再送几个冰盆过来。”
“娘娘，”惜若有些犹豫，“那娘娘沾了凉意怎么办？”
“我无妨，”柒玥摇了摇头，“我可以再加一件薄衫，热坏了和嫔，我可没人赔了。”
含卉听了，忍不住翻了白眼，“得，都赖我身上了，惜若还是不要去了，回头这几盆冰的例银还要我给呢。”
“快别胡说，”柒玥笑着嗔道，“再胡说撕了你的嘴，惜若，你快去吧，别听她在这逗弄你。”
“是，奴婢这就去。”惜若也没有再劝，往外走去告知悦若。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不是怕热不愿意出门吗？”柒玥笑着问含卉。
含卉已经几日没有来承乾宫了，就是来，也都挑了傍晚不太热的时候来，今日来的极早，倒是有些奇了。
听了柒玥的问话，含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想到什么，看了柒玥一眼，故作高深的问道，“姐姐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被含卉逗的更是不知道今几明几，柒玥傻愣着问道。
“哈哈，”含卉笑了起来，“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姐姐怎么都没有记着？”
“……”柒玥眨了眨眼，她还真的没有想起来。
“那惜若几人也没……”含卉刚想说惜若怎么没有提醒，就见惜若走了进来，听到含卉的话，捂嘴笑了出来。
“奴婢自然是记得的，”惜若笑道，“只是见娘娘没有心思，便没说出来，也想着给娘娘一个惊喜的，偏和嫔娘娘嘴快，非要说出来。”
“瞧瞧，姐姐你瞧瞧，”含卉撇了撇嘴，“惜若还怪起我来了，我可是诚心来给姐姐祝寿来的。”
“和嫔娘娘可别怪奴婢了，”惜若连忙摆手讨饶，“奴婢就是说笑，没有那个意思的，不过，和嫔娘娘来给娘娘祝寿，奴婢替娘娘欢迎的很，娘娘没记着，也就和嫔娘娘和奴婢等人给她记着了。”
“好了，”柒玥笑着摇了摇头，“你两人这是一唱一和的想要怪我了不成。”
“不敢，”含卉瞪了柒玥一眼，笑道，“寿星记不住自己的生辰，谁敢怪罪，不过，今日给你祝寿，我可是没带贺礼的。”
“贺礼，这就有现成的。”惜若指了指柒玥还没打开的东西说道，“而且还是皇上送来的呢。”
含卉听了，连忙顺着惜若说的看去，果然见桌上真的有个盒子。
“姐姐，这是皇上送的贺礼吗？皇上送了什么来？”
“我也不知道，还没打开呢，”柒玥摇了摇，“不过，想来，应该是贺礼吧。”
柒玥原本接到这盒子的时候，可是没有想到这一茬的，只以为皇上在塞外得了什么好东西，给她捎回来，不仅有她的，还有太后等人的。
可是，既然今日是她的生辰，这盒子又是不早不晚的送来了承乾宫，想必就是给她的生辰贺礼了。
自从那年的事情之后，皇上虽然没有给她过过生辰，可是却从未落下过生辰贺礼的，即使他不在宫里，也会或提前，或补上给她。
“姐姐，打开来给我看一眼可好？”含卉很是好奇，眼巴巴的看着柒玥。
“好吧。”柒玥笑了笑，伸手打开了盒子。
……
塞外。
玄烨看完了奏折后，起身走出了帐篷，抬头看了看天上并未整圆的月亮。
玥儿应该收到了他送给她的贺礼吧？也不知道，玥儿这个时候是否也有看这同一月亮。
三十年了。
玄烨没有忘记，这是玥儿进宫后过的第三十次生日，可是他陪在她身边的次数却是了了。
他太忙，也太怕。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年岁，能给她过生辰了。
“皇阿玛。”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玄烨的思绪，玄烨转过头来，是太子。
“还没有睡？”玄烨随口问了一声，然后抬腿往回走去，进了自己的帐篷。
太子也跟着走了进去，“皇阿玛还没睡，儿臣怎么敢睡？”
玄烨听了太子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哪有不敢的？睡不着，还是没睡？
“朕这几日见你的时间并不长，你在忙什么？”玄烨又坐回了椅子上，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让太子坐下。
太子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才回道，“儿臣这几日与十四弟常在一起，比骑射，比赛马，心情好了很多。”
“老十四是个会玩的，你跟他偶尔玩玩也是可以的。”玄烨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太子贪玩而生气。
“可是，玩的时候，儿臣却又有些放不开。”太子调转话头，继续说道。
“哦？”玄烨疑惑出声，“太子可是有心事？”
“皇阿玛，儿臣自然是有的，”太子说道，“皇阿玛可知道宋朝的光宗赵敦？”
“赵敦？”玄烨皱起了眉头，“朕微微知晓一些，你提他做什么？不过是个没有本事的昏庸的人。。”
“连皇阿玛也觉得他昏庸，”太子苦笑出声，“可是，儿臣有时候觉得和他好像啊。”
“什么？”听到太子说的话，玄烨一股子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怒气直冲脑门。
“儿臣说，儿臣和光宗赵敦很像，”太子抬头直视着玄烨，说道，“光宗是二十多岁被封为太子的，当了太子二十多年，分明去给孝宗提醒，让孝宗让位，想要早些登基，却……”
“放肆！”玄烨怒气冲冲的拍了桌子，“闭嘴！”
“儿臣不想闭嘴，”太子强装镇定，不愿意害怕的去求饶，“儿臣想说完，后来孝宗死了，光宗顺利登基，可是不过做了四五年的皇上，他所有的时间都熬在了太子的位置上！”
“啪！”动怒的玄烨伸手一巴掌扇在了太子的脸上，“你放肆！”
这一巴掌极重，扇的太子嘴角有血溢出，玄烨心里一咯噔，有些惊讶自己竟然下了这么重的手。
太子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感觉到了血腥味弥漫在口中，抬头看向玄烨，毫不服输的说道，“儿臣不想像光宗那样，最后只当几年的皇上，皇阿玛，儿臣已经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求皇阿玛成全！”
玄烨气的咬牙切齿的问道，“孽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太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儿臣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玛，你年纪大了，该退位了，儿臣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孽子！”玄烨气的伸出手，却忍不住颤抖。
“皇阿玛！你快退下来吧！儿臣尊你为太上皇，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你不是最喜欢贵妃娘娘吗？儿臣尊她为皇太后，让她与皇阿玛在慈宁宫相守相伴，岂不是一件没事？”
“孽障！”玄烨伸出手，还要再打他，却被太子伸手给拦住了。
太子抓了玄烨的手，不让他打下来，“皇阿玛，快下来吧！把皇位让给儿臣，儿臣真的受够了当太子的日子！”
玄烨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恍惚中想起，自己好像何事梦过这样的场景，同样的对话，同样的两个人。
哦，对了，玄烨想了起来，是茹芳生下太子的那日晌午，他就梦见了这样的场景，当时他只当自己太过疲惫了，才会胡思乱想。
如今想来，是不是老天爷和茹芳，早就给他提醒，示意过了，他若是没有非立他为太子，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这事了？
不对，那是茹芳用命换来的孩子，给他一个太子之位，他心甘情愿。
或许，不该让茹芳来换，茹芳的去舍结果，给她带来的荣辱却是终身和余世。
早知会有今日，他真的不愿意要太子这个嫡子，他要茹芳，他要茹芳！
玄烨的悔恨让他忍不住咒骂道，“孽子！早知道如此，朕当初就该掐死你！也好留你母亲一命！”
提到那个他从未见过的额娘，太子丝毫没有动容，“哼，儿臣能活下来，当真命大，如今，皇阿玛的命可是在儿臣手里的！”
“你……你说什么？”玄烨睁大了眼睛。
“皇阿玛以为，为什么我们争执了半天，也无人进来？”太子好心的提醒道，“皇阿玛要不要试一试喊一声，可有人进来救你？”
玄烨原本还顾着与太子的父子情分，所以听到太子的那些胡言乱语，根本就没有想喊人，所以才以为没有进来是因为没有他吩咐的缘故，可是听太子这么一说，玄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玄烨踉跄着退了一步，手撑在桌上才没有摔倒，“孽子，你做了什么？”
“呵呵，”太子笑了起来，“皇阿玛这么相信儿臣的话，连费力气喊几声都没有呢，不过，儿臣也不吝啬的告诉皇阿玛，皇阿玛的帐篷周围都被儿臣的人给围住了，皇阿玛若是没有想好儿臣的提议，那儿臣就陪着皇阿玛慢慢想，左右时间还有很多，儿臣相信皇阿玛肯定能想清楚，同意儿臣的提议，回去做个太上皇，那才是一辈子的富贵呢。”
“那若朕一直不同意呢？”玄烨掐了掐自己的手臂，让自己操持清醒，不至于被气的昏厥过去。
太子这一次一定是豁了出去，玄烨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他不如他的意，太子会做出什么样的结果来。
可是，太子越是这样，玄烨就越不会如他的意，那样，就是置大清于怎么样的地步！
“皇阿玛一定会同意的，”太子一愣，随即说道，“当太上皇那么好的事情，皇阿玛为什么要拒绝？”
“当太子也是很好的事情，太子不是也在拒绝吗？”玄烨反问道。
“……”太子张了张嘴，冷笑一声，“当太子有什么好？即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子！”
“太子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朕？”玄烨很是冷静，越发的冷静，“太上皇不也是有名无实？”
“看来，皇阿玛是铁了心吗？”太子这才脸色黑了下来。
“呵呵，”玄烨摇了摇头，“太子是决定要杀了朕，来夺位吗？”
“怎么会，”太子有些惊愕，“儿臣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皇阿玛。”
“那朕不同意你的提议，你意欲如何？”玄烨听了太子的话，心里竟然涌现出一丝欣慰。天知道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出来。
“像幽禁大哥一样，把皇阿玛幽禁在慈宁宫，”太子淡然的说道，“有玉玺在，让陈公公替皇阿玛写一份禅让圣旨，不就行了？”
玄烨一听，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宫中也已经在你的控制下？”
“儿臣不过一句话，皇阿玛就猜中了呢，”太子笑了起来，“没错，即使没有舅兄相助，儿臣还是有人替儿臣控制整个皇宫的。”
“是吗？”玄烨叹了口气，“看来，朕真的是小瞧你了。”
“儿臣是皇阿玛将养的，皇阿玛不是一直小瞧儿臣的吗？”太子说道，“不过，皇阿玛放心，儿臣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皇阿玛不必惊讶，只是，儿臣还是想着皇阿玛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自己写了禅让圣旨，得个太上皇的名声，不比幽禁好吗？”
“唔，”玄烨点了点头，“太子这给朕的选择着实难选择啊。”
“那儿臣再给皇阿玛些许时辰可好？”太子也不想自己真的幽禁了皇阿玛，毕竟那样自己登基的时候，也会落人口舌的。
“……”玄烨摇了摇头，还没接话，就听帐篷外传来了声音。
“皇阿玛可是歇下了？”
太子一听，满眼诧异，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