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除夕，永和宫。
四阿哥才一踏进永和宫，便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额娘，你也吃。”
“额娘看着十四阿哥吃，就已经很高兴了，额娘见你今晚并没有进多少吃食，你快多用些。”
“可不是吗？今晚这事闹的厉害，儿臣的确没有多用吃食呢，不过好在，额娘这里给儿臣备着了，儿臣心里很开心。”
“十四阿哥开心就好，秀妆，快将炉子上煨着的鸡汤端来，别噎着十四阿哥了。”
“多谢额娘。”
四阿哥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立在正殿外未进去，生怕打扰到他们。
额娘，什么时候，你也能这般细心的对儿臣呢？额娘，你有没有看到，儿臣今日在宴席上，也未进食太多呢？
额娘……
“四阿哥来了。”有宫女掀开了防风帘出来，头一抬看到了四阿哥，便连忙惊呼出声。
四阿哥一下子便感觉到了殿里的变化，四阿哥无奈，倒也冷静的点了点头，就着宫女掀开的帘子走了进去。
“额娘。”四阿哥淡淡的唤了一声。
四阿哥一直唤德妃为母妃，哪怕是后来成了婚，都唤的母妃。而这声额娘，还是因为和十四阿哥争执，被德妃训斥被十四阿哥讥讽后，才改了嘴的。
“四阿哥来了，坐吧。”德妃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不少，摆了摆手指了身边的一个锦凳说道。
“四哥现在越来越有派场了，”十四阿哥咬了一口点心，冷笑一声，“来额娘这里，都不用宫女通传，竟然直接进来了。”
通常不用宫女通传的是皇上，加上十四阿哥话里另外的意思就是讽刺四阿哥偷听他和德妃说话。
四阿哥瞥了十四阿哥一眼，冷冷的说道，“十四弟最近是因为休沐未听学的缘故，才这般不敬兄长吗？”
“四哥你！”
“好了，都别吵了，”德妃连忙出声劝和，“你们都是本宫十月怀胎生下的，你们这样不和，岂不是让本宫无法心安。”
“额娘。”四阿哥颇有些无奈。
“哼。”十四阿哥冷哼一声，拿了点心狠狠咬了一口，别过脸去。
“额娘找儿臣来可是有事？”四阿哥淡淡的问道。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清楚额娘喊他来永和宫的目的？
“天色晚了，哀家也不拐弯抹角了，”提起这事，德妃脸色更冷了两分，“你今晚为何帮贵妃说话？你是生怕贵妃和惠妃忙起来，不好对付本宫吗？”
“额娘怎么忘了，这贵妃可是孝懿皇后的亲妹，”十四阿哥满脸嘲讽的说道，“四哥帮着贵妃，便是这一缘故呢。”
四阿哥冰冷的眼神从十四阿哥面上略过，半晌才开口道，“额娘和十四弟莫不是忘了，今日明明是十三弟去给贵妃作证的。”
“那十三哥问你的时候，你不也赞同了！”十四阿哥不依不饶的说道，“那也是帮着贵妃！”
“就是！”德妃应和道，“你若是不帮着贵妃，就让惠妃和贵妃撕扯互咬，于本宫才是大大的有利！”
“额娘和十四弟一人一句，倒是让儿臣差点说不出话来，”四阿哥苦笑一声，“十三弟与儿臣的关系，额娘不是很清楚吗？莫说十三弟今日在宁寿宫说的是实话，他就是胡言乱语几句，儿臣也不能陷十三弟于不义啊！”
“你的意思是，当真是知礼打了惠妃？”德妃很是不愿意相信的问道，“贵妃没有打惠妃？”
“那额娘以为是如何的？”四阿哥反问道，“额娘不相信贵妃说的，难道也不相信儿臣说的？”
“这……”德妃被四阿哥的反问噎的说不出来话。
“真好，不能陷十三哥于不义，”十四阿哥冷笑不已，“不知道当有一天，我和十三阿哥站在对立的时候，四哥是帮着我这个亲弟弟，还是帮着十三哥。”
四阿哥听到十四阿哥的话，瞥了十四阿哥一眼，但是没有接话，就连德妃也打量着四阿哥，等着四阿哥回答。
四阿哥起了身，手背在后面身后，淡淡的对德妃说道，“额娘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儿臣便回去了，福晋身子不适，儿臣不放心。”
福晋乌拉那拉氏染了风寒，此次便没有一同入宫来夜宴。
德妃纵使心中有气，也是无法拦着，只得挥了挥手，“去吧。”
四阿哥点了点头，往外走去，随着宫女掀开门帘，四阿哥顿住了脚步。
“若是十四弟知道自己如何在我和八弟之间选择，那么便也会明白，我会如何选择。”
说完，四阿哥头也没回的踏出了殿。
“额娘！”十四阿哥被四阿哥的一句话堵在心里，不上不下，气不过的看向德妃，“你看四哥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儿臣在他和八哥之间选择！”
四阿哥的话虽然让十四阿哥愤怒不已，但却点醒了德妃，德妃看了看四阿哥离开的方向，又盯着十四阿哥看了看，才开口说道。
“十四阿哥，你四哥说的没错，你若是同八阿哥走的远些，他自然也会同十三阿哥走的远些，你们才是亲兄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啊！”
“哼，”十四阿哥一点儿也不苟同，“额娘，这哪里只是十三哥的缘故，四哥平日里只和二哥走近，与其他兄弟并不亲近，可额娘你看二哥什么样？他这些年可有一点储君的样子！最后幸好被皇阿玛给废了，若不然，就算二哥登基，这天下也要大乱的！”
“胡说什么！”德妃瞪了十四阿哥一眼，“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
“怕什么，”十四阿哥满不在乎，“额娘，儿臣又不小了，早就分辨是非了，儿臣是清楚，这二哥非储君之材，而八哥他贤德兼备，温文尔雅，上恭下敬，心中将天下放在第一位，才是未来储君的典范！”
德妃被十阿哥这般幼稚的模样给气的说不出话来，眼神示意秀妆出去守着。
“十四阿哥，这八阿哥的确是个好的，可是他出生卑贱，又不得皇上欢喜，你举荐他没有用的！”德妃苦口婆心的劝道。
“不举荐八哥，难不成举荐三哥，举荐四哥不成！”十四阿哥没好气的说道。
“那你自己呢？”德妃提醒道。
“什么？”十四阿哥一时没反应过来。
“额娘说，你可有心仪那个位置？”德妃盯着十四阿哥的眼睛，异常认真，“你是额娘的儿子，又得皇上欢喜，没有二阿哥阻拦，你比其他人更接近那个位置！”
“额娘！”十四心中咯噔一下，“儿臣从未想过那些！”
“以前没想过，现在可以想，”德妃耐心的说道，“你想一想，有额娘，还有你四哥，那你比别人更有可能走到那一步！”
“额娘，儿臣……儿臣没有想好。”十四阿哥连忙摇头，站了起来，“额娘你早些休息吧，儿臣先回去了。”
十四阿哥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些的，他出生后的那些年，只知道二哥是太子，是将来继承皇位的人。
直到后来，太子的品性行为让人厌恶起来，便有更多的人反对太子，拥立更加贤明的八哥，而他与八哥走的近，自然也是愿意相助八哥的。
可现在……额娘说的那些话……八哥不被皇阿玛喜欢，而他是皇阿玛喜欢的儿子……
十四阿哥想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乱了。如果，他得了储君之位，绝对不会像二哥那般，徇私舞弊，妄自菲薄！
……
出了永和宫的四阿哥，抬头看了看黑暗的夜色，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四哥！”
不远处轻轻却有力的声音唤了他，让他不由得看了过去。
“爷，是十三爷。”候在门口等四阿哥出来的小盛子，小声提醒道。
四阿哥便抬了脚步往十三阿哥的方向走去，“你还未回去？”
“我不放心四哥，便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十三阿哥看了看四阿哥的表情，问道，“没起争执吧？”
“没闹大。”四阿哥摇了摇头，不算否认。
“十四弟的脾气到底没有耐心，”十三阿哥无奈的说道，“但他只是性子急，没有坏心，四哥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四阿哥点了点头，“走吧，再迟就天亮了。”
四阿哥话音一落，天上有烟花绽放，甚是美丽灿烂，新的一年来了。
两人静静的走了一阵，出了宫，坐上回府的马车，十三阿哥才开口问道，“四哥，你今日为何那样做？”
十三阿哥出口帮着柒玥在情在理，而四阿哥因为德妃和贵妃之间的关系，早就避而远之了。
“没什么，”四阿哥淡淡的说道，“我若不出口，你怎么办？”
有了四阿哥的应和，十三阿哥的话才更有可行度，其他人也才更相信十三阿哥说的。
十三阿哥挑了挑眉，想到四阿哥不一样能看到，轻笑出声，“只是为了我？”
四阿哥愣了一下，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唔……”若是别人被四阿哥一噎便会闭了嘴，可是十三阿哥不同，偏偏顺着想了起来，“一来，我很小的时候，还是有些记忆的，你也去过承乾宫不少次，与贵妃娘娘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想来你也有帮贵妃的意思；这二来嘛，我可是四哥护着的人，我说的话，四哥肯定会替我解围的。”
四阿哥回头瞪了十三阿哥一眼，“诡辩。”
“诡辩？”十三阿哥一听，不乐意起来，“难道四哥觉得我说的不对？还是我说中了四哥的心事，四哥急眼了？”
“闭嘴！”四阿哥呵斥了一句，当时，没什么杀伤力罢了。
“好了，不逗你了，”十三阿哥长舒一口气，“四哥，有你真好，新的一年到了，我唯愿与四哥兄友弟恭至终身！”
十三阿哥话音一落，正好一朵大的烟花在他们马车的窗外绽开。
四阿哥突然就想起了十四阿哥的质问，四哥，不知道当有一天，我和十三阿哥站在对立的时候，四哥是帮着我这个亲弟弟，还是帮着十三哥！
“十三弟。”四阿哥喊了十三阿哥一声。
“怎么了？四哥？”十三阿哥立刻问道。
“我……”四阿哥又犹豫了起来，不知道如何开口，想要作罢，“算了。”
“四哥，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十三阿哥见四阿哥的样子，很是担心的问道，“和我说说，我若是能帮你，定会义不容辞。”
“我想问你一件事，”四阿哥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若是不想回答，可以不回我。”
“四哥你问。”十三阿哥说道。
“如果有一天，”四阿哥有些紧张的舔了舔上下唇，“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和十四弟是对立的两边，你希望我该怎么做？”
十三阿哥想都没有想的说道，“我是跟四哥站一起的，永远都会站一起。如果真的出现四哥所说的那样……”
十三阿哥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却也很是明显了，若是那一天真的到来，就不是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对立那么简单，而是十四阿哥和四阿哥亲兄弟站在了对立面。
“我知道了，”四阿哥苦笑起来，“我这是问了什么傻问题，你当我没问好了。”
“四哥，”十三阿哥突然严肃起来，“如果有一天，我所做的，与四哥你背道而驰，或者说，步入歧途，我希望四哥不要手下留情。”
“你胡说什么！”四阿哥脸色冷了下来，“什么是歧途？什么是正途？那些不顾黎明百姓、不顾大清江山的残暴行为，就是再过多少年，你都不会做出来。先生教的一言一行，你做的比谁都好！剩下的！若是……若是将来那位置是属于那些人的，恐怕我和你和二哥真的就是步入歧途的人了，因为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
“四哥说的，我明白了。”十三阿哥点了点头，“谁也不知道很多年后是什么样的，可是至少坚持自己心里的决定，就可以了。”
“嗯。”四阿哥点了点头。
……
正月十六，承乾宫。
过了除夕，柒玥再见到玄烨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六，连元宵都过了。
含卉指着柒玥手里的帕子说道，“我瞧着姐姐这里怎么绣的比以前差了一一些。”
柒玥被含卉指出，无奈的笑出了声，“快别笑话我了，我这两年眼睛越发不好了，再说了我都四十二岁了。”
“眼睛不好，还是让太医来看吧。”
柒玥和含卉被突然的男声惊住，连忙起身行礼，“臣妾(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玄烨伸手一边拉了一个，“坐。”
“多谢皇上。”柒玥应了下来，待玄烨坐下来后，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含卉没有应下，很快反应了过来，“皇上，贵妃娘娘，嫔妾想起来还要去绣房一趟，就先告退回去了。”
“也好，”玄烨爽快的应了，“那你先去吧，回头记得来承乾宫用晚膳。”
“多谢皇上，”含卉高兴的应了下来，“嫔妾先告退。”
含卉知道这个时辰，皇上来找柒玥一定是有事商量，便识时务的要离开，让他们好慢慢说话。
含卉一走，柒玥才开口问道，“皇上来承乾宫，可是有何事？”
皇上两三个月未来承乾宫，宫里的流言蜚语传成什么样，柒玥心知肚明。
“无事，朕就不能来承乾宫了？”玄烨不答反问。
柒玥虽然没从玄烨的话音里听出不快，可也没有话赶话的堵回去，淡淡的说道，“皇上心情好，自然哪里都可以来。”
“朕知道这些日子忽略你了，”玄烨叹了口气，拉过柒玥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拍了拍，“等忙过太子的事情，朕就来陪你。”
“太子？”柒玥不由得惊愕。
“嗯，”玄烨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点了点头道，“太子的事情，你也知道，这储君之位一日不定，朝堂和后宫也是一日不宁。”
“皇上想要重新立太子？”柒玥问道，“那皇上应该是去和皇太后说吧，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适宜……”
“无妨，”玄烨打断了柒玥的话，“朕只是个你说说话，没有让你干涉朕的决定。”
“原来是这样，”柒玥松了口气，“那臣妾就不用那么怕了，既然皇上已经做好了决定，和臣妾说说，臣妾听一听。”
“唉。”玄烨拍了拍柒玥的手，开口道，“自从胤礽被废黜之后，便有些行为异常，朕担心了很久，也派了许多太医去医治，都无法将他治愈，朕都怀疑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后来才知道是大阿哥对胤礽行镇魇巫术！”
“此事，的确怪大阿哥。”柒玥淡淡的应了，想到这事，柒玥就想到十八阿哥是被大阿哥害死的，心里就忍不住难过起来。
“是啊，此事的确是大阿哥的错，所以朕才想明白，胤礽为何那般行事诡异了，可惜，是朕没有察觉到胤礽的问题，还错怪了他！朕知道真相之后，简直是寝食不宁啊！”
“皇上大可不必如此内疚，二阿哥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苦心和痛苦的。”柒玥轻声劝慰道。
听到这里，柒玥有些猜出来皇上的心思和目的了。
“胤礽不会明白朕的心思的，”玄烨摇了摇头，“玥儿，你不知道，朕拘禁胤礽的那天，天色忽明忽暗，晚上还起了大风，朕夜间梦见了皇祖母和茹芳。”
“皇上梦见了太皇太后和仁孝皇后？”柒玥惊讶不已，“她们可对皇上说了什么？”
“皇祖母对朕一向慈爱，并没有斥责朕，茹芳她向来事事都依着朕的决定，可是……”玄烨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对于废黜胤礽一事，她们还是很不高兴的。”
“那是皇上的嫡子。”柒玥淡淡的提醒道。
“是啊，玥儿你说的没错，”玄烨长舒一口气，“胤礽是真的嫡子，唯一的嫡子！朕决定，复立胤礽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