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芙蓉馆。
“胤祄？”柒玥挑了挑眉，“皇上给他起这个名字，有何意义？”
“寓意福佑深长，”玄烨笑了笑，“朕不求他以后是否文武双全，但求他以后能平安长大，陪在你的身边，让你也能承欢膝下。”
“可是，他是……”柒玥还能记得刚刚抱着小阿哥，不敢用力，却又舍不得松开的感觉，“他是舒答应的孩子。”
“哪有舒答应，”玄烨摇了摇头，转身吩咐陈青平，“传令下去，王氏眉舒诞育子嗣有功，即日起进位为贵人！”
“是，奴才遵旨。”陈青平应了下来。
“臣妾多谢皇上。”柒玥冲着玄烨笑了笑，心里是真的感谢他的。
不管她会不会带走这个小阿哥，至少对眉舒来说，不能太无情。
“贵妃娘娘，”柳儿怯怯的走了出来，“小主想见你一面。”
“也好。”柒玥点了点头，“那皇上坐一会儿，臣妾进去看看眉舒。”
柒玥随着柳儿进了产房，便看到躺在床上刚经历过大起大落的眉舒。
“眉舒，你辛苦了。”柒玥也顾不得脏污，直接走到眉舒的床头，看着眉舒疼惜的说道。
眉舒摇了摇头，“已经结束了，奴婢也终于等到了，贵妃娘娘，还请你好生对待这个孩子，以后她是你的孩子，跟奴婢没有一点关系。”
“眉舒，你大可不必如此，”柒玥有些不忍的说道，“皇上那边，由我去说，这个孩子你留着自己教养，如今你也是贵人了，宫规也有宽容的地方，你可以自己来的。”
皇上是有说过，眉舒这一胎的孩子由她来教养，可是她自己却从来没有作真，又或者说，没打算抢了别人的孩子。
“奴婢愚笨，哪里能教养好一个孩子？”眉舒摇了摇头，“如果娘娘你不愿意要这个孩子，那他还是要去德妃那里，奴婢是养不了孩子的，娘娘，奴婢当初愿意承欢的原因，想必你是最清楚的。”
想到以前，柒玥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知道，也正因为知道，才更觉得你不易。”
眉舒的心留在了宫外，所以她是不会主动去侍寝的，但当年她因为柒玥的缘故，和香嫔争宠，生下十五阿哥，原本想送给柒玥，却被皇上下令送去给德妃，后来的十六阿哥也是如此。
“若是奴婢这次再不能如愿，怕是真的没有心思再去生一个孩子了，”眉舒心里发涩的说道，“前前后后也算是十年了，奴婢也不能一直心不由己吧？”
“这……”柒玥犹豫了起来，说来，眉舒也算是为了她，知道她不能生，才想着生了孩子送给她来教养的。
可是，若她一直拒绝，那眉舒是不是会以为她真的不愿意呢？
“娘娘，”眉舒苦笑一声，“奴婢没别的意思，奴婢只是清楚娘娘的身子，若是有一天，娘娘能有自己的孩子，就把他再送回来吧，奴婢绝对不会允许他和娘娘的孩子争宠。”
“眉舒，你误会了，”听到眉舒这样说，柒玥连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若是带他走了，以后肯定会拿他当作自己的骨肉，我只是觉得，我若是带走这个孩子，将来他就真的不是你的孩子，不会认你，甚至在知道真相后，会恨你了！”
柒玥很清楚四阿哥和姐姐的处境，才本能有些不愿意接了别人的孩子回宫将养的，可是她心里也是喜欢小孩子的，毕竟当年她那个快要出生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他笑，看他哭。
“奴婢当初就想好了的，”眉舒点了点头，带了几分坚定，“无论以后怎么样，奴婢都不会后悔的。”
“贵妃娘娘，”一旁的柳儿有些诺诺的说道，“你就应了我们小主吧，她的心思可是……”
“柳儿，不必多说。”眉舒摇了摇头，不让柳儿说话。
“……”柒玥叹了口气，没有接话，转头冲向不远处抱着孩子喂奶的奶娘，“你把小阿哥抱来。”
奶娘是柒玥之前张罗着送来的田氏，老实本分的性子。
听柒玥吩咐，“哎”了一声，抱着小阿哥送到了柒玥面前，“娘娘，小心一些。”
奶娘田氏将孩子放在了柒玥的腿上，并替柒玥摆好姿势，抱好了小阿哥。
柒玥抱好小阿哥后，看到他吃饱喝足之后，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心里暖了一片。
“眉舒，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柒玥说道。
“那就好，”眉舒松了口气，“奴婢相信娘娘的。”
“那你看一眼这个孩子吧，”柒玥微微向前一倾身向前，“你生下的孩子，还没看一眼呢。”
“不用了，”眉舒别过头去，不愿意看，“是奴婢舍弃他的，奴婢也没有脸看他，索性也不用念着不用看了。奴婢听说皇上也来了，还给他起了名字，娘娘，奴婢多句嘴，这些年来，皇上做的已经很多很多了，奴婢知道，娘娘你和奴婢是不一样的，娘娘你的心还在皇上身上。”
“眉舒，”柒玥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算了，多说也没意思，冷暖自知。就像你的事情，我就是再知道，也是无能无力，无法感同身受。”
“是，娘娘说的对。”眉舒嗯了一声，“娘娘走吧，这里污秽颇多，让娘娘待在这里，已经是奴婢的不是了，可也不能待太久了。”
“那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我改日再来看你。”柒玥说道。
“好。”眉舒应了。
柒玥抱着小阿哥出了产房后，眉舒才转头过来，看向他们消失的门口，久久没有回神。
眉舒生下二十八皇子胤衸后，便身子不利落，断断续续吃了很久的调理中药，也只恢复了大半，许久未能侍寝，便也断了恩宠。
柒玥也一时未能见到她，不是身子不适不适宜见人，就是正睡着还未醒来，两三次后，芙蓉馆便传出消息，舒贵人也开始礼佛了，为自己的身子，为阿哥们祈福。
柒玥也很快便想明白了眉舒的用意，她不愿意再侍寝，也没必要再争恩宠，自然是越远越好。
就连她和小阿哥，眉舒也是要远离的。
也正因为明白，柒玥心里越发的觉得内疚，面对小阿哥的时候，也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柒玥决定亲自带小阿哥，而不是其他妃嫔那样交给奶娘后，自己只偶尔逗弄。
……
承乾宫。
转眼，便是过了两个月。
因为柒玥是除了接生嬷嬷外，第一个抱了小阿哥的人，加上柒玥时常接触小阿哥，所以小阿哥在柒玥的怀里也是最乖的。
柒玥也从一开始的畏手畏脚，现在也能很自然很随意的抱起小阿哥。
“今日倒是欢快，”柒玥给小阿哥换了一件小褂，“惜若，回头再给他做几件夹袄，天越来越冷了，可不能把他给冻坏了。”
“娘娘放心，奴婢早就张罗了，”惜若笑了起来，顺手给柒玥递了包被带子，任柒玥自己动手把小阿哥包裹好，“不仅夹袄，棉裤，棉袄，奴婢都让备上了，绝对不会冻坏小阿哥的。”
“他跟了我，自然不能让他受委屈。”柒玥在榻上坐了下来，伸手将小阿哥抱在怀里。
柒玥已经能一手抱稳他，另一手伸出食指又逗弄他的小脸，小嘴。
也许是因为吃饱了，也许是因为刚换了干净舒服的衣服，小阿哥笑了起来。
柒玥一愣，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又定睛去看，果然小阿哥脸上淡淡不明显的嘴角，很像是在笑。
“惜若，惜若，”柒玥激动的喊惜若，“你看，你看，他笑了。”
“笑了？”惜若一听，也凑到了跟前，“奴婢瞧着小阿哥真的像是在笑呢。”
“笑了？让朕看看。”门口传传来的声音，让柒玥惊住，还来不及转头，便被人半拥住。
“果然是笑了，”玄烨半拥着柒玥将小阿哥抱在怀里，“他这是喜欢你呢。”
“是，”柒玥有些讪讪，“皇上可用过晚膳了？怎么这个时候来承乾宫。”
柒玥这也是没话找话，自从小阿哥胤祄进了承乾宫后，皇上是隔三差五的来承乾宫。
即使晚上翻了别的妃嫔的牌子，也可能会在承乾宫用过晚膳，看了小阿哥后再走。
昨晚才来过，柒玥还以为今晚不会来呢。
“已经用过了，”玄烨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去逗弄小阿哥，一边回了柒玥的问话，“你若是没用，朕再陪你用一点。”
“……”柒玥。
还别说，刚刚柒玥因为小阿哥尿湿了衣服，耽误了时辰，才到现在没用晚膳的。
“娘娘，”一旁的惜若问道，“奴婢让御膳房传膳吧？小阿哥就交给奶娘带下去洗涑睡觉吧。”
白日里，带孩子，换衣服，逗弄，都是柒玥自己亲力亲为，可是喂奶和晚上带着睡觉，柒玥却是没能亲自来的，不说宫里的规矩，就是柒玥的心力也是做不到那么多的。
不等柒玥说话，玄烨松开了拥住柒玥的手，然后伸到前面，从柒玥怀里抱走小阿哥，交给惜若，“让奶娘带下去吧，然后传膳。”
“是。”惜若连忙抱着小阿哥出了门，送到奶娘田氏手里，又去吩咐人传膳。
柒玥眼睁睁的看着小阿哥被抱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又说不出话来，有些幽怨的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坐下，随手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给朕喝一口吧，朕从乾清宫过来，也走了那么远的路。”玄烨看到柒玥不理自己的动作，故意逗弄。
“……”柒玥没有说话，抬头看了一圈，除了她和皇上，也没有旁人，刚想装作没听见，就被人握了手。
玄烨走到柒玥身边，抓了柒玥的手，一起捏着茶盏，将茶送到了嘴边，喝了一口，“啧啧，有些凉了。”
凉了？这是嫌她的茶水不好吗？柒玥心里有些不忿，“皇上想喝茶，哪里都有，何必巴巴的来臣妾殿里喝凉茶。”
“怎么？”玄烨挑了挑眉，“心情不好？”
“臣妾哪敢心情不好，”柒玥冷哼一声，“臣妾用晚膳能耽误多长时间，皇上为何吩咐把胤祄带下去，臣妾可以很快就……”
玄烨握着柒玥的手，捏了捏，打断了柒玥的话，说道，“不过才带他两个月，他胖了不少，你自己却是消瘦了不少，这算什么道理？”
“这……”柒玥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不仅皇上，就是惜若和含卉也说了她几次。
正好晚膳被人送了过来，柒玥说不出话来，玄烨便也没再多说。
晚膳很快摆上了桌子，有莲子八宝鸭、东坡肉、水晶丸子、茄汁鱼、山药木耳、银丝卷、蟹黄瓜子，还有两个酱菜和银耳羹。
“快过来用膳吧。”玄烨拉了柒玥一把，拉着她一起坐下，“惜若，布菜。”
“是。”惜若应了下来。
柒玥无奈，只好拿起筷子，随意的用了一个水晶丸子，用了两块木耳，又喝了半碗银耳羹。
柒玥拿了帕子擦擦嘴，便要起身，“臣妾用完了，皇上你慢慢用，臣妾去看看胤祄，皇上等会要是回乾清宫，臣妾就不送了。”
没等玄烨出声拦下柒玥，她已经出了殿门，就连惜若也没有反应过来。
“……”原本已经用过晚膳的玄烨，有些尴尬的看了看自己碗里还没用完的半碗银耳羹。
“皇上……”惜若有些讪讪。
玄烨索性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撤了吧，朕也不饿，你把水晶丸子装了两个温在炉子上，还有那银耳羹也留了温着，其他的就吩咐下去分用了。”
正常主子没用完的膳食，都是由服侍的奴婢太监们分了用的。
“是，奴婢这就去。”惜若连忙吩咐秋枫等人将桌子上的东西撤了下去。
惜若自己按照皇上的吩咐，留了水晶丸子和银耳羹，然后去小阿哥的偏殿找柒玥。
“好了，娘娘，天色很晚了，回头你自己再冻坏了，岂不是更不能见到小阿哥？”
好不容易等小阿哥睡着了，柒玥才舍得回自己寝室，却看到了以为会离开的皇上还待在那里，手里正捧着柒玥的一本游记，随意的看着。
柒玥愣了一下，随即还是若无其事的进了寝室。
他常来，偶尔也会留宿承乾宫，只是什么也不做，拥着她睡下。
她不自在的同时，却也习惯了，甚至偶尔还有些期待。
听到柒玥进来的动静，玄烨抬起头，随手丢下手里的手，笑着问道，“睡了？”
“嗯。”柒玥点了点头，便直接转身和惜若说，“服侍我沐浴吧。”
说完，柒玥便往内室后面的浴室走去。玄烨挑了挑眉，无声的笑了笑。
柒玥沐浴后，玄烨便去沐浴，等玄烨再出来，柒玥已经进了被窝，内室里只剩下一盏平日里会彻夜长亮的小灯。
惜若已经退了出去，玄烨只好自己进了内室，问道，“玥儿，可是睡着了？”
“……”静了一会儿，柒玥的声音才从床榻上传来，“还没有。”
玄烨近了跟前，脱了鞋子掀开外侧的那床被子，躺了上去。
玄烨躺着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道，“朕发现你很喜欢胤祄。”
“那是臣妾的儿子，臣妾自然会很喜欢他。”显然柒玥也是没有睡着了，听到玄烨的问话，便回了
“玉蝶那边，朕还没有记，要把胤祄记在你名下吗？”玄烨回忆道，“当年，朕没有把四阿哥记在碧瑶名下，因为这事，碧瑶和德妃才生了间隙。”
不过，若是四阿哥记在了碧瑶的名下，那么他也不会在碧瑶临死前晋她为皇后了。
“玉蝶上就不要记了，那是眉舒拼了命生下的孩子。”柒玥叹了口气说道，“人不能忘本，可是他也是臣妾的孩子，所以，传出去就说，已经记在臣妾名下了。”
“听你的。”玄烨也没多问，应了下来。
“嗯，多谢皇上。”记了玉蝶，就意味着后人都按玉蝶上的亲疏远近来论的。柒玥还不打算永远瞒着这个孩子的。
又是沉默了许久，又在玄烨以为柒玥已经睡着，而自己也打算闭眼睡觉的时候，玄烨感觉到了柒玥在动。
柒玥伸手从自己的被子底下，摸了摸，然后摸到玄烨的被子里，弄出了一点被缝后，柒玥慢慢的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玄烨。
不等玄烨说话，柒玥就环住了他的腰，脸靠在他的胸前。
“玥儿，你……”玄烨有些惊讶。
近一年来，她虽然没有排斥他的触碰，但也没有近一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
“皇上，臣妾有一事想要问你。”柒玥的手臂有些灼热的搭在玄烨的腰上。
玄烨心情颇好，“你问吧。”
“皇上，你能告诉臣妾，当年你为什么不要臣妾的孩子吗？”
柒玥也是想了很久，尤其是有了胤祄之后，更是疑惑。
皇上那么喜欢胤祄，又让胤祄记在她的名下，那么他怎么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孩子呢？
玄烨一听柒玥的问话，浑身有些僵住，就连声音也有些嘶哑，“玥儿，朕……朕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