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承欢殿。
“奴婢知道玥贵人想要有孩子，所以，奴婢愿意为玥贵人生下这个孩子，奴婢也愿意……愿意去母留子。”
柒玥听着舒答应说的那些让她惊愕不已的话，睁大了眼睛。
“眉舒，你……你怎么会这样想？”柒玥不可置信的问道。
去母留子？那是有多残忍！她做不到也不能做！
可是！
柒玥盯着舒答应的大肚子目不转睛，前年，她的肚子就比这个小一点，她都能感觉到他在里面动弹。
“玥贵人对奴婢相帮过，奴婢一直记在心里，”舒答应看向柒玥的眼神，真诚而又坚定，“奴婢知道玥贵人因为孩子的事情伤心伤神，奴婢也知道不是谁都愿意把孩子送给别人养的，可是奴婢愿意，奴婢愿意把孩子送给你养。”
柒玥也算是听明白了眉舒的意思，她这是想要报恩的打算。可是……柒玥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艰难的从舒答应的肚子上移开。
“眉舒，你别这样，孩子是你的，不是我的，就算你生下孩子也是交给永寿宫主……不提她了，皇上还是比较宠你的，你多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皇上也会同意把孩子留在你跟前的。”
永寿宫主位就是如今在储秀宫里被拉下去的香嫔。
香嫔被赐死之后，这永寿宫就没有主位了，眼看着舒答应要生了，皇上也许会网开一面呢，当初语常在可就是因为承乾宫没有主位，才被皇上留下孩子给她自己照顾的。
“那你呢？”舒答应看向柒玥，“你没有孩子怎么办？”
“我……”柒玥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是我的命，不是你的，所以你大可不必这样做。”
“可是……”舒答应愣了一下，才继续道，“你明知道奴婢是不愿意留在这里的。这个孩子以后只会认你为额娘，不会知道我的存在的。”
“如果你不希望他成为下一个四阿哥，你最好熄了这样的念头。”柒玥皱了皱眉头，也算是说了狠话。
“……”舒答应有些挫败，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玥贵人是嫌弃奴婢的出生，也嫌弃这个孩子的出生吗？”
“眉舒，”柒玥很是无奈，“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只是，不愿意孩子和他的亲额娘分离，再说了，这是你第一个孩子，孩子也是你站稳脚跟的一份助力，你把他给我了，你怎么办？”
“奴婢可以去……”舒答应一听柒玥是为她考虑的，更是感动，也愿意放弃。
“那四个字以后莫要再说了！”柒玥连忙开口阻拦住舒答应说的“去母留子”，“所有的事情永远都没办法遮掩真相，孩子长大了会怎么办？怎么想？你会变成他恨的人，我也会变成他的弑母仇人！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舒答应连忙摇头，“奴婢……”
舒答应听到这里芭比算是明白过来，柒玥不是不愿意要一个孩子，她要的是那个孩子更加适宜的活着！
适宜他的身份，适宜他的教养之人，适宜他的所有。
柒玥伸手握住了舒答应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也知道你如今的心情，就算为了你自己，为了孩子，也不要有轻生的念头，若是你不愿意再去……去讨好他，那有了这个孩子，也能让你在这后宫里立住脚跟。”
“奴婢明白了。”舒答应点了点头，“奴婢会好好待这个孩子的。”
“那我先走了，你好生照顾好自己。”柒玥拍了拍眉舒的手，冲着眉舒笑了笑。
“玥贵人，慢走。”
柒玥离开之后，舒答应身边的宫女绿珠便扶着舒答应往里走去，到榻前坐了下来。
“小主，”绿珠犹豫了半晌，有些好奇的问道，“玥贵人她为什么不同意小主的提议？”
“她不同意自然是为这个孩子好的，”舒答应抚摸着肚子，也很是失望，“不过，她说的也对，孩子是我自己的，我把他给出去，他以后也会恨着我的，留在我身边，也算是伴我余生不会寂寞了。”
“是。”绿珠应声点了点头。
只是，绿珠没有说的是，这个孩子怕是即使玥贵人不带走，也会被别人带走吧？
之前，香嫔娘娘就曾叫嚣，说等舒答应生下孩子后就把孩子抱去正殿，舒答应是没有资格教养孩子的！
没有资格……那么即使以后没有香嫔了，舒答应这个孩子也会被别的主位娘娘带走吧？
……
出了永寿宫，长长漆黑的宫道上，柒玥扶着惜若走的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刚刚，她差点就冲动的承了舒答应的意思，因为她真的很想，很想有个孩子，有个自己的孩子。
“小主。”惜若瞥了柒玥几眼后，才开口，“奴婢没想到，舒答应竟然愿意做这么多。”
“是啊，连我都没有想到，”柒玥叹了口气，“去母留子，她得下多大的狠心，才说出来这样的话来。”
“奴婢原先还不明白，一直躲在承欢殿不求圣宠的舒答应，怎么突然之间频频偶遇皇上，最后盛宠呢，原来是为了小主存了这样的心思。”
“原先我也奇怪呢。”柒玥笑了笑。
舒答应被晋位之后，就躲在承欢殿里不愿受宠。在柒玥出事后，舒答应也曾来过一次清心堂，除了看看柒玥，陪着柒玥坐了一会儿，也没说多少话。
只是没想到，柒玥出事的一年后，舒答应竟然经常出来走动，不是御花园，就是乾清宫附近，经常偶遇到皇上……
惜若点了点头，“舒答应对小主很是真心呢，就是把孩子给小主这事也是诚心诚意的，当初袁常在若是对小主有这一半的诚心，也不会……”
没说完，惜若便住了口，有些话再说也没意思。
当年袁常在的目的，可是为了不把孩子交给端嫔教养，才想着让柒玥接了她的孩子。
那个时候的柒玥风头正甚，袁常在希望柒玥去替她争取教养她孩子的权利，却从来没有为柒玥考虑过
可舒答应不一样，舒答应愿意牺牲自己，愿意去母留子，把孩子完完全全交给柒玥的。
如今柒玥在后宫里的地位很是尴尬，可舒答应却想着，有了一个孩子给柒玥，皇上一定会同意，皇上和柒玥的关系也一定能暖和。
“袁常在也是不容易的，以后，你切莫再如此说道。”柒玥叹了口气，叮嘱道，“当年她虽然有些不对，可进宫这十余年来，对我却是不错的。”
袁常在女红不错，这么些年，不管柒玥两入两出冷宫，还是禁足在清心堂，袁常在送到她那儿的衣衫鞋袜，都是用了心的。
只是袁常在当年做的，的确让她隔应了一点，罢了。
“奴婢知道，奴婢只是心疼小主。”惜若说道，“小主若是能接了这个孩子，就好了。”
“惜若，”柒玥抬头看了看黑漆漆没有一点星光的夜空，惆怅道，“刚刚，我差点就同意了舒答应的请求。”
“什么？”惜若很是吃惊，“那小主怎么又拒绝了？”
没人比惜若更清楚，柒玥有多想要一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或许柒玥能很快从悲痛中走出来，那是因为那个孩子是在她不知道存在的时候已经没了。
可第二个孩子没了，又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还要面对是皇上对她的孩子的舍弃……
所以，柒玥又怎么能不难过，不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因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柒玥说道，“如果是我，哪怕拼尽全力都不愿意把孩子交给别人的，舒答应或许只是一时的情愿，可当那个孩子从她的身体里出来，与她是骨肉相连的，她怎么会舍得呢？”
去母留子，那不过是狠心的人对待别人的做法。
即使舒答应愿意，柒玥也不会那般狠心。
那时间长了，即使舒答应不爱皇上，也会因为与孩子血脉相连，而不会割舍下孩子的。
而柒玥，做不到。
“小主。”惜若连忙握紧柒玥的手，无声的安慰传了过去。
惜若不知道再说什么，可柒玥的心思她却是明白了，因为明白，所以更加心疼柒玥。
柒玥拍了拍惜若的手，“走吧，明日还要起早呢。”
……
温僖贵妃的丧仪比着皇贵妃的规制来的，沉重而又繁琐，一点一点，被惠妃和宜妃安排的没有差错。
从前，温僖贵妃在的时候，就是惠妃的主心骨，温僖贵妃不在了，惠妃也几乎崩溃。
可君命在身，即使哭的眼睛红肿，惠妃也请教宜妃，请教皇太后，请教皇上等人，将温僖贵妃的丧仪办的妥妥当当。
只是，温僖贵妃的棺椁一离开紫禁城，哭的不能自已的惠妃便病倒了。
一直躺到快到除夕，才勉强起身，但脸色还很是苍白。
惠妃的表现被皇上和皇太后夸赞了很多次，可惠妃还是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宜妃头上。
她多想，多想，温僖贵妃还在世的样子。
十一月二十八，舒答应王氏眉舒生下皇二十五子胤禑。
可惜，小皇子没有如舒答应所想的那般，送到清心堂给柒玥抚养。
因为永寿宫没有主位，舒答应不能自己教养孩子，所以，连着舒答应和小皇子，一起都被搬去了永和宫芙蓉馆，小皇子交由德妃抚养。
是了，四妃里，惠妃和宜妃刚接手后宫管理之权，荣妃年岁又大，常年礼佛，孩子交给德妃正适宜。
后来，柒玥无意中从别人那里得知，舒答应会去永和宫，这里少不了德妃自己的主张。
过了年，十四阿哥就要去尚书房学习功课，德妃正无事可做，抱个孩子到身前教养，正好如心。
当然了，对于这些，柒玥却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温僖贵妃没了之后，柒玥若是撞见到玄烨，也是微微疏离的请安，然后让路，并没有过多接触。
只是，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柒玥和平庶妃就在承乾宫里玩闹的。
语常在所出的皇十五女，续齿为十公主，起名为静菱，已经会背诗了。经常会跑出清语轩，陪柒玥和平庶妃玩。
柒玥和平庶妃因为孩子的缘故，对静菱那可是十分的宠爱。
只惹得语常在差点哭求柒玥和平庶妃不要溺爱静菱。
康熙三十四年，又到了选秀的时候。
只是没人能想到这次，皇上只选了两个妃嫔进宫，一个尹氏，一个刘氏。
而引起别人注意的却是，皇上从那些秀女里挑出了两个女子，一个瓜尔佳氏赐给太子为嫡福晋，一个董鄂氏赐给三阿哥为嫡福晋。
五月初八，皇太子胤礽和瓜尔佳氏大婚。
一月后的六月初七日，皇上才下了旨意，册立瓜尔佳氏为太子妃。
六月十八，舒答应王氏眉舒生下皇二十六子胤禄，又是被德妃收在身边教养。
……
柒玥都来不及想明白德妃的目的，就又得知了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消息。
六月二十一，宁悫太妃董鄂氏静婉薨逝。而柒玥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你说什么？”柒玥有些吃惊的看向了惜若，“宁悫太妃她，她没了？”
自从蝶依出家后，她的确和裕亲王府断了联系。
本来，她和裕亲王、宁悫太妃之间也是没有多少联系的，只是那之后更加没有罢了。
只是，没想到，再得知他们的消息，竟然是宁悫太妃的死讯。
宁悫太妃死了，那……先帝怎么办？
柒玥是知道真相的，也知道先帝对宁悫太妃的心意，若是宁悫太妃死了，他怎么办？
甚至……
柒玥想到了更远的事情，那先帝以后薨逝，又要怎么办？
他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不该再活在世上的人，那若是他死了，除了裕亲王，谁给他送行。
不对，就算裕亲王愿意，怕也是不能为他哭一声，为他准备丧仪的吧！
那样一个天下君主，到最后竟然要无声离开吗？甚至不知道该埋去哪儿吗？
不对，裕亲王一定不会让先帝埋在无人进贡香火的地方，那么……
“是，”惜若点了点头，“昨日夜里，太妃没了的。小主，裕亲王今日进宫去了乾清宫呢，听说裕亲王昨晚不让礼部的人把太妃遗体接进宫里来呢。”
“什么？”柒玥有些没反应过来。
“奴婢说，裕亲王想要把太妃留在王府举办丧仪，不用宫内掺和。”
“裕亲王他……”柒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不会……”
想通这里面的关节，柒玥突然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小主，”惜若愣了一下，连忙追出去，“小主，你要去哪儿？”
柒玥没有理睬惜若，脚下不停直接走到了乾清宫。自从四年前，她出事后，竟然第一次来到这里。
还不等柒玥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二哥！朕叫你一声二哥，你就非要这样为难朕吗？”
“皇上，臣不是为难你，臣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孝心！求皇上成全！”
守在殿外的陈青平，看到柒玥和惜若的时候，很是吃惊的愣住了，幸好身边的小太监提醒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小跑到柒玥面前行礼。
“玥贵人吉祥，奴才眼瞎没看见玥贵人，还请玥贵人恕罪。”
“陈公公不必多礼，”柒玥无所谓的说道，眼睛却盯着被关紧的正殿门，“裕亲王和皇上在里面？”
“是，”陈青平一听，有些讪讪的承认道，“裕亲王有要事和皇上商量，玥贵人是来找皇上的吗？那玥贵人去偏殿稍候一会儿如何？等皇上和裕亲王商量完了，奴才再给玥贵人通报。”
“不用了，”柒玥摇了摇头，“劳烦陈公公现在就去通传，我有事和皇上说。”
“这……”陈青平犹豫了起来，要说皇上见不见玥贵人，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皇上一定会见，可这个时候……
不等陈青平再说话，正殿门从里被打了开来，殿内的玄烨看向了柒玥，沉声道，“进来吧。”
柒玥冲着玄烨行了礼，然后示意惜若留下，便往他走去。
玄烨侧了半身，让了柒玥进殿，柒玥才看到跪在殿中央的裕亲王，一身白衣的跪在地上。
“何事？”玄烨只当没有看见柒玥望向福全的眼神，挑了挑眉问柒玥。
“皇上让嫔妾进来的时候，不就是知道了吗？”柒玥不答反问，“裕亲王所求何事，嫔妾就所求何事。”
柒玥很是淡定，也想过，自己做了这些后，会惹怒皇上，会给自己如今不好的处境带来更加不好的结果。
可是，先帝救过她一命，她不能无动于衷，至少，也要如了他的愿。
“你……”玄烨没有想到，玥儿主动对他说的第一句除了请安之外的话，竟然是替裕亲王求情，“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嫔妾自然是知道的，”柒玥淡淡的点了点头，“嫔妾所求就是为了这事，请皇上成全。”
“你让朕违背宫规，去成全他？”玄烨不由得怒了，指着福全问柒玥，“玥儿，你确定让朕这么做吗？”
柒玥一想到，若是宁悫太妃的遗体进了宫，先帝将变成孤魂野鬼，就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决定。
柒玥看向玄烨的目光，不带一点闪躲的重复道，“是，求皇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