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堂。
柒玥再醒来的时候，睁眼便看到了清心堂自己喜欢的墨绿色帷帐。
柒玥还能记得上一次看到这墨绿色帷帐的时候，她满满喜色的抚着肚子。
可现在，早就天翻地覆，物是人非。柒玥不用伸手，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她期盼的孩子。
已经六个多月的孩子，会在肚子里不老实乱动的孩子。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得到这样的惩罚？柒玥忍不住落泪，干疼的嗓子都发不出声音来。
柒玥哭泣的粗喘声到底惊动了守在不远处打盹的惜若，惜若连忙爬起两步到了柒玥面前。
“小主？小主你醒了？”
柒玥闭上眼睛，侧身向里，连惜若都不想理睬，也不想说话。
“小主……”惜若慌了神，“小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去传太医好不好？”
“……”柒玥没有吱声，只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
“小主，”惜若急的厉害，她还从来不见小主这般过，“小主有什么事和奴婢说吧，千万别闷在心里，万一有个好歹，奴婢该怎么和皇上交代！”
皇上？
……不用了，就不劳烦皇额娘了，儿臣自己让太医给玥儿配落胎药……
即使知道什么都无法挽回了，柒玥的脑海里也无法忘记他说的那句话。
那句给她，给孩子定下所有结局的话。
柒玥止住了哭声，冷笑一声，“我没事，你不用给谁交代。”
“小主，你终于说话了，”听听见柒玥和她说话，惜若才松了口气，“你不知道，你差点吓坏奴婢。”
“你让我歇一会儿吧。”柒玥叹了口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奴婢出去给小主准备些吃的吧，”惜若应了下来，“小主你有事唤奴婢。”
“嗯。”柒玥嗯了一声。
惜若刚转身准备出内室，就见悦若掀了帘子走了进来，“陈大夫来……小主醒了？”
悦若原本也是有事进来，没想到就听到了惜若说的话。
“嗯。”惜若回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柒玥，“刚醒，陈大夫来了吗？”
“小主，”悦若点了点头，走到柒玥身边，“陈大夫来给小主把脉，小主就见一见吧。”
“见了又有什么用？”柒玥显然不想动，谁都不想见，“孩子已经没有了。”
“可……”惜若也不出去了，又转身走到床边，“可小主总得顾忌自己的身子吧？就算不是为了皇上，你也得为了老爷夫人着想吧？”
惜若从刚刚的两句话里就听到了柒玥对皇上的心结，她那日在乾清宫门口也是听到了那些话的。
所以惜若还是把佟将军和佟夫人说出来劝说柒玥，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更多的留念。
“是啊，小主，”悦若不是从府邸里出来的，可听惜若这般说，柒玥没有再抗拒的反应，也跟着劝说道，“消息传回佟府，老爷夫人还不知道有多难过，你要是好起来了，老爷夫人也就能安心了。”
提到阿玛额娘，柒玥刚刚忍住的眼泪又落了出来，可也转过了身子，“让他进来吧。”
见柒玥好了一些，悦若不由得看向了惜若，两人都松了口气。
“是。”悦若应了下来，“惜若你给小主梳洗一下，奴婢这就出去领陈大夫进来。”
“好。”
……
悦若出了内室，走到了外面，对陈未轩说道，“陈大夫，小主醒了。”
“醒了？”陈未轩有些激动，可随即眼中的喜意一闪而过，又变得黯淡无光。
“刚醒，”悦若点了点头，“还请陈大夫有些话斟酌一二再说，小主她……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呵，悦若姑娘放心，”陈未轩苦笑一声，“你们小主也是我的小师妹，我已经够对不起她的了，怎么还能再继续伤害她呢？”
“多谢。”悦若没有多说，朝着陈未轩行了一礼。
“悦若姑娘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陈未轩连忙后退一步，半行了回礼。
“陈大夫，请。”悦若侧了身子让陈未轩进去。
陈未轩背着药箱走了进去，即使近六十岁了，身子也很是硬朗。
陈未轩进了内室，头一抬，便看见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柒玥，情绪毫无波动的样子惹人心疼不已。
“玥贵人。”陈未轩依例行礼，唤了一声，声音里心疼又无奈。
“大师兄来了。”柒玥如往常一般招呼，声音却平淡无奇，嗓子嘶哑的声音，也带着痛楚。
“我给你把把脉，”陈未轩放下药箱，接过惜若递来的帕子搭在柒玥床边的手腕上，“开些药调理一下身子。”
“都随你。”柒玥说道，很是随意或者说不在乎了。
陈未轩手指搭了上去，片刻才停了下来，“已经没有大碍了，这些日子多休息，不要走动，不要劳累。”
“好。”柒玥应了下来。
还是没有其他的情绪，其他的疑惑，对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在乎。
“玥儿。”陈未轩有些忍不住了，“你这样是何苦呢？”
“我怎么样？”柒玥原本看向帷帐顶的眼神转了过来看向陈未轩，“大师兄觉得我应该怎么样？大哭一场？还是大闹一场？有用吗？老天能把孩子还给我吗？”
“你……”陈未轩被柒玥的话给噎住了，叹了口气才说道，“你养好了身子，以后孩子还会有的。”
“大师兄是骗我呢，还是骗自己呢？”柒玥苦笑起来，“我刚刚给自己把了脉，连我这般无法安静的心思都能把出自己，已经发现了问题，难道连大师兄也没发现吗？”
说的话多，柒玥感觉到了嗓子眼的撕痛感，不由得皱了皱眉。
“我……你都知道了？”陈未轩惊讶的反问。
“原本不知道的，现在也猜到了。”柒玥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才说完，“我再不能有孩子了，是吗？大师兄。”
“那只是暂时的，”被柒玥戳中真相，陈未轩慌乱的解释，“有我和爹一起，一定能研究出良药来给你补身子的，很快你就能恢复好的。”
陈未轩如何不知道一个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更何况是她。
“很快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柒玥摇了摇头，“你和师父都别费力了，最后都是白费力气，何必呢。”
“玥儿！”陈未轩很是无力。
柒玥又转身背对着陈未轩，不再说话。
就是治好了又如何？有那人的态度，她还敢要孩子吗？
不敢了，也不愿了。孩子，就当是她的奢望吧，得不到的奢望。
“陈大夫，”悦若冲着陈未轩行了行礼，“小主要歇息了，还请陈大夫随奴婢去开药方。”
“好吧。”陈未轩见柒玥无动于衷，只得叹了口气，跟着悦若走了出去。
没有了动静后，柒玥才转身过来，盯着内室还晃动着的门帘发愣。
“小主。”惜若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小主喝些茶水润润嗓子吧。”
“嗯。”嗓子的确疼的厉害，刚刚又和陈未轩说了那么多的话，柒玥便应了，半起身就着惜若的手喝了一些。
“小主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惜若眼眶忍不住红了，“真的以后都……”
喝完了茶水，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一些，柒玥靠着惜若，苦笑起来，“你觉得我还有心思开玩笑吗？惜若？”
惜若咬了咬下唇，没敢再说话。将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又轻轻的扶着柒玥躺了下来，“小主再歇一会儿吧，奴婢去给你拿吃的。”
“不急，”柒玥说道，“去，替我给阿玛额娘写信，告诉他们，我没事。”
惜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刚她和悦若劝说柒玥时说的话。
也是，宫里的事情，除了辛密，很少有能瞒住的，再说了又是这么一件大事。
小主有孕的事情本就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这孩子没了，以后也生不下来了，如何再能瞒住？
“小主用过吃的，奴婢再写吧。”惜若说道，“小主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几天？”柒玥才恍惚想起来什么的问道，“我睡了几天了？”
“今日已经初三了，小主睡了四日了，皇上他……”惜若小心观察着柒玥的神色，说道，“皇上也在这里守了三夜了，白日里忙完朝政也是要来这里的。”
提到皇上，柒玥的情绪便激动起来，“他做这些有什么用？弥补吗？我不需要！”
“小主！”惜若虽然也听到了那些话，可还是忍不住要替玄烨辩解一二，“小主，这都是意外，不能怪皇上的！”
“意外？如果没有这个意外，难道要留给他亲自来杀害这个孩子吗？”柒玥冷冷的问道。
柒玥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次没了孩子是意外，可若不是听到他和皇太后之间那般冷冰冰的就将她孩子舍弃了的话，她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皇上他……”惜若也说不清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皇上他也许是应对太后娘娘的权宜之策，事后皇上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惜若，你太傻了。”柒玥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只有你，才能被骗了。”
他能骗了别人，可骗不了她。他既然出口答应了太后娘娘，那么一定会做的。
否则，他才不会敷衍太后娘娘，说出那些让她觉得心狠手辣的话。
“小主，”惜若有些讪讪，再说不出替皇上美言的话来，“小主还是多顾忌着身子吧，奴婢这就去端……”
“不用了，我给送来了。”悦若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托盘递了过来，“惜若你还是快点喂小主用了吧。”
悦若送走陈未轩，知道柒玥这边离不开人，便迅速去后厨房端了白粥送过来。
“好，”惜若连忙将白粥端了起来，轻轻拿团扇扇了几扇，让白粥温热一些，才舀了递到柒玥嘴边，“小主。”
柒玥看了悦若和惜若一眼后，才张嘴吃下白粥。
她恨的是那个人，是自己，不是别人。她做不到让别人为自己担心，让阿玛额娘担心。
柒玥用完一碗粥后，惜若才应了柒玥的要求，写了一封信出来。
“给。”惜若把信递给悦若，“派人快点给送过去，别让老爷夫人担心。”
“是。”悦若接了过来，看了柒玥一眼，比退了出去。
悦若刚出了清心堂的门就看到了疾步赶过来的皇上。
“皇上。”悦若停了脚步，朝着皇上福了福身。
“悦若？”玄烨顿了一下，若不是悦若冲着他行礼，他都没看见是他，也怪他走的太急，“你这是去哪儿？你们小主今日如何？醒来没？”
“小主已经醒了。”悦若也没隐瞒。
“醒了？”玄烨一听，脚下更是停不住了，抬脚就要进清心堂的院子。
“皇上！”悦若连忙回身快速走了两步，拦在玄烨面前。
“悦若，你这是？”玄烨皱了皱眉头，看不懂悦若的意思。
“皇上还是别进去了吧，”悦若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梗着脖子直接说道，“小主她，她不想见你。”
玄烨一听，愣住了，满是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小主她，不想见皇上。”悦若重复道。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可能惹怒眼前的人，可是她更知道，躺在床上的小主，不愿意见他，也不能因为他再受刺激了。
“她……不想见朕？”玄烨踉跄了一下。
“是。”悦若肯定的道。
“好。”玄烨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朕知道了，朕不进去，就让朕在门外立一会儿吧，别告诉她。”
“好。”悦若这才让了路，让玄烨进了院子。
悦若见玄烨果然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才放下心来，去送信。
玄烨站在门口，想要听里面的声音，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没有她的声音，也没有惜若的声音，安静的让他怀疑刚刚悦若说的是真是假。
许久，天色都暗了下来。里面才传来一句微不可闻的声音。
“惜若，天黑了。”
惜若没有回话，可没一会儿，窗户上便印出来，里面点了火烛的亮光。
玄烨这才扯了扯嘴角，玥儿，要恨，就恨朕吧，别折磨自己就好。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三四天来，他是怎么度过的，他看到她因为疼痛，因为伤心，醒了哭闹，然后又疼痛的昏睡过去。
“孩子！你赔我孩子！”
“我不要在这里！我再也不要来乾清宫！我要回清心堂！”
“皇上。你怎么可以不要我的孩子，不要我们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不要他！你怎么可以……”
“我恨你！玄烨！我恨你！”
即使因为疼痛难忍，她都折腾的不要留在乾清宫，非要回清心堂；
即使因为疼痛几欲昏厥，她都记着他和皇太后说的话；
即使因为疼痛到死去活来，她也要恨他，不愿意见他……
可是，这一刻，即使他没能见到她，只要听到了她的声音，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玄烨又深深的看了印着烛火的窗户一眼，转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