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七，清心堂。
陈未轩的十指搭在了柒玥的脉搏上，眉头微跳的情绪一扫而过。
“另外一只。”陈未轩的声音低沉沉的，带着一丝叹息的痕迹。
柒玥没有说话，将右手收回，侧了侧身子，把左手放在桌上，任凭陈未轩动手为她把脉。
两只手都把完后，陈未轩收回了自己的手，才开口问道，“你平时有给自己把过脉吗？”
“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柒玥浅笑道，“大师兄怎么忘了这事？”
“难怪。”陈未轩点了点头。
“怎么了？”柒玥挑眉问道，“可是脉象有何不妥？”
问着，柒玥抬起右手搭在了自己左手的脉搏上，可也不知道真的应了那句话，还是心绪不宁的问题，竟是什么都察觉不到。
“呵呵，”陈未轩低声笑了起来，“没事，不过是有些虚弱，并无大碍。”
“虚弱？”柒玥有些怀疑的瞥了陈未轩一眼，“我这还叫虚弱？我补的最近火气旺盛，胸口团着火的感觉。”
陈未轩很是镇定的接道，“外盛内虚，那我开方子的时候给你注意一点。”
“那你现在就开吧，正好陪我聊聊天。”柒玥转身吩咐惜若，“去取笔墨纸砚过来给陈大夫。”
“也好。”陈未轩没有拒绝，应了下来，“今日事情不多，也多日没见你了，聊聊也好。”
“那你说我正常的时候没有问题吧？”柒玥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也知道，别看我现在年纪大了，可是却没有经验的。”
虽然也看过语常在和德妃生过孩子，但到底也不是自己生的。
“你年纪还大？”已经近六十岁的陈未轩白了柒玥一眼，“话说我现在都搞不清楚，为何爹收你为徒，你做我女儿都嫌小，偏偏是我师妹。”
“师兄这是不服气了？”柒玥撇了撇嘴，“没办法，我这是进宫了，要不是进宫，我的天赋可比师兄还高呢。”
柒玥这话倒不是夸张，正是因为有这方面的天赋，才会被陈老太医收为徒弟的。
可偏偏柒玥为女儿身，又得进宫，不然怕是比陈未轩的医术还要高明，跟年龄无关。
“是，你厉害，”陈未轩不与柒玥争执，“爹最近还念叨你呢。说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天赋就好了。”
“天赋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机会多学，”柒玥叹了口气，“对了，师父身子怎么样？”
“他身子还很健朗，”陈未轩说道，“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在做，还每天抽出两个时辰去康济堂给人把脉。”
“那就好，”柒玥点了点头，“只要师父身子好好的，我也就不用担心了，对了，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我呢，我生产的时候，没问题的，对吗？”
柒玥不会忘记刚刚问了陈未轩，也是她如今放在心里的问题。
陈未轩愣了一下，还没能开口，惜若将研好的墨和纸笔放在了陈未轩面前，“陈大夫，请。”
“大师兄。”柒玥听不到答案，有些心急。
“你……无事，”陈未轩一边展开宣纸，一边说道，又怕柒玥听的不用心，还抬头看向了柒玥，“只要你平日里听好医嘱，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到了……到了生产的时候，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就可以顺利了。”
“顺利的生下孩子？”柒玥眼睛都亮了起来，歪着头看向陈未轩也是笑嘻嘻的，“对吧？”
陈未轩点了点头，“对。”
“那就好，”柒玥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前方，越过她的院子，能看到承乾宫正殿屋檐的一角，“这个孩子对我的意义，对佟家的意义，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要这个孩子，没有一丝意外的来到这个世上。”
“好，你放心。”陈未轩沉声应道，“若是……”
若是这个孩子有事，我愿意用余生去替你赎罪。
后面的话，陈未轩没说出口，也没机会说出口。
“没有若是，”柒玥打断了陈未轩的话，“我相信大师兄的本事，也相信自己的身子。”
“好，信我。”陈未轩应下后，也不再多说，提笔在宣纸上将药方写了下来。
待墨汁干了之后，陈未轩才将方子递给柒玥，“让人按照这个药方抓药，每日晚上两碗水一剂子药，煎至半碗药即可。”
柒玥接过随意的看了两眼，递给了惜若，“收好。”
“是。”惜若应了下来。
“对了，”陈未轩想到什么的将自己随身带来的药箱打开，取出一盒子推到柒玥的面前，“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柒玥好奇的打了开来，里面是六颗黑色桂圆大小的药丸，整齐的摆着，散发着香气。
“这是我和爹研究出来的保胎丸，”陈未轩解释道，“刚刚给你开的汤药之后隔半个小时，再服用这个一颗，即可。”
“保胎丸？”柒玥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我现在胎儿已经稳定了，干嘛还需要服用这个？”
保胎丸一般都是有孕的前几个月服用，有助于保胎保身的。
“服用了这个，才好顺利生产啊，”陈未轩白了柒玥一眼，“这可是好东西，别人我还舍不得给呢。”
“好吧，”柒玥撇了撇嘴，“那多谢大师兄了，只是大师兄也太小气了，怎么只给六颗？”
“都说了这是好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做出来的，”陈未轩没好气的说道，“你先用着，回去后，我再继续做，然后让人给你送来，不会断了你的药的，你只管用着就是。”
“好吧。”柒玥点了点头，手指捏了一颗药丸送到鼻前，细细嗅了两下，“这好香啊，大师兄你是用什么药材做的，我怎么没闻出来？”
“还不就是保胎用的那些，人参，白术，黄芪，杜仲，当归……”陈未轩说了一半，有些防备的看了柒玥一眼，“怎么，你还想套我的话不成，这可不是普通的保胎丸，药方就不告诉你了，难不成我还能害你不成？”
“哈哈，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柒玥连忙摆手，“大师兄可别错怪我。”
“好了，”陈未轩将药箱收拾好，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下次来，下次来看你和孩子。”
“好，就这么说好了。”柒玥点头应下。
陈未轩毕竟不是宫里的太医，待在宫里的时间不会太长，即使现在被指定给小皇子治病，那也是在乾清宫，而不是随意就能进后宫的。
“嗯。”陈未轩起身往外走去。
“对了，”陈未轩都快出去了，柒玥才想到小皇子，连忙喊住了陈未轩，问道，“我都忘了问你了，小皇子他怎么样了？”
“小皇子他没事，你就别……”陈未轩顿住了脚步，不想让柒玥多想，随口说道。
“你就告诉我实话吧，”柒玥直接打断了陈未轩的话，“都和我说，小皇子没事，可若真的没事，为什么小皇子现在还在乾清宫，你还是经常出入乾清宫？他到底如何？”
“……”陈未轩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然后摇了摇头。
看到陈未轩的样子，柒玥心里咯噔一下，很是心痛，“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被上天眷顾的孩子，终究是没有福气留在这个世上的，”陈未轩转过身子，背对着柒玥说道，“小皇子他……他时日不多了，多活一日，也不过是多痛苦一日。”
“怎么会这样？”柒玥从陈未轩嘴里听到真相，很是不愿接受，“大师兄，连你也没有法子吗？”
“就是神医华佗来，也不过是能让他痛苦的多活几日罢了，救不了的，这就是命。”陈未轩叹了口气，然后抬步离开。
柒玥盯着陈未轩的身影，久久没有动作。也不知是心疼小皇子，还是心疼陈未轩那背影里隐约透出来的无能为力。
陈未轩出了清心堂后，回头看了一眼清心堂的牌匾，深深的叹了口气。
没人想到，他再进清心堂，不是看到柒玥顺利生下孩子，而是来救她的性命，孩子却没机会来到这个人世间。
自那以后没多久，康济堂后院扩大，多了一间救济堂，专门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由康济堂免费医药，免费提供吃穿。
后来听说就连朝廷都拨了银子给救济堂专用，这样的善举延续了两百余年，后来被炮火摧残，才消失在这个世间。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
柒玥服用了两日的汤药和保胎丸后，便感觉到了效果，果然胸口的火气小了不少，精神多了，就连身子也有些轻松，没了前两日的笨重粗喘感觉。
“小主的脸色果真好了很多呢。”惜若替柒玥撤下了早膳碗碟，才端了茶水来。
“大师兄的医术精湛，有他，我才放心呢，”柒玥笑了起来，“你别说，那保胎丸闻着香，吃着甜呢，可不是一般的东西能比的。”
“是，陈大夫的医术高明，”惜若笑了起来，“小主若是也能一直学医，怕是要比陈大夫厉害呢。”
惜若可还是能记得前两日陈大夫在这里和小主谈的话，忍不住拿话来调侃柒玥。
“好啊，你个丫头片子，胆子不小呢，”许是因为精神好了，柒玥笑的多了，看向惜若嗔道，“还敢取笑我呢，回头非罚你一顿板子不可！”
“小主饶了奴婢吧，”惜若捂嘴笑了起来，“奴婢再也不敢了。”
“好吧。”柒玥故意板着脸道，“那就罚你少用一次饭。”
“……”惜若嘟了嘟嘴，“好吧。”
“不闹你了，”柒玥笑着摇了摇头，“对了，明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衣服首饰准备好没？”
“小主放心，都准备好了。”惜若连忙点头，“小主气色也好了，明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也能比过其他人呢。”
“那是自然。”柒玥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指了指一旁的柜子上的针线筐说道，“把那个荷包给我拿来，还有几针就能结束了。”
“好。”惜若放下手中的帕子，走到柜子边端了针线筐过来，递给了柒玥，“小主小心一些，别扎到自己的手了。”
“没事，”柒玥应了，“就几针了，还有半个多月就到万寿节了，也算是紧赶慢赶没有耽误。”
惜若替柒玥把绣线穿进针里，才递给了柒玥，“给，小主。”
柒玥接了过来，刚绣了两针，就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心中一颤，一分神，针扎到了指尖。
“啊。”柒玥痛的惊呼出声。
“小主，没事吧？”进来的悦若一眼看到了柒玥的动作，担心不已，“奴婢吓到你了？”
“没事，”柒玥拿帕子擦了擦指尖，摇了摇头说道，“有事？”
“刚刚有乾清宫的小太监来传话，说皇上让小主去一趟乾清宫。”悦若一边回了话，一边上前拿过柒玥的手查看，幸好只是扎了一下，有血珠渗出，并无事。
“皇上？”惜若刚想责备悦若吓到了柒玥，就听到了悦若的话，“皇上怎么让小主去乾清宫？皇上若是有事，不是会来清心堂吗？让小主去乾清宫做什么？”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柒玥皱着眉头，也有些想不通。
“奴婢也不清楚。”悦若摇了摇头，“那小太监只说是皇上吩咐的，陈公公走不开，便派了他来的。奴婢瞧着他的确是陈公公身边的小太监，便进来禀告的。”
“那就走一趟吧。”柒玥放下手中的荷包和绣花针，吩咐惜若道，“正好今日小厨房做了桃花酥，并其他的点心，装了两碟子带上。”
“是。”惜若应了下来。
柒玥带着惜若走到了乾清宫，果然不见陈青平的身影，门口只有两个小太监守着。
见柒玥和惜若来，小太监连忙上前请安行礼，“玥贵人吉祥，皇上和太后娘娘在殿中呢，玥贵人还请稍候片刻。”
太后娘娘在？
柒玥有些吃惊，没有想到，太后娘娘竟然也在？
“好。”既然是皇太后在，柒玥也适合进去，便应了下来。
“那也不能让小主就这么站着吧？”惜若有些不快的说道，很是心疼柒玥。
“小主可以去廊下坐着。”小太监指了指一旁的长廊，领着柒玥往那边走去。
柒玥点了点头，对惜若示意不要多说，然后跟着小太监往那边走去，却一不小心的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话。
柒玥和惜若听了之后，脸色大变，柒玥抬起上台阶的脚磕到了台阶边缘，然后笨重的身子往后倒去。
“啊！”
“玥儿小心！啊！”
“玥贵人！惠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