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
柒玥给雪瑟添过妆后，便退出了绛雪轩。她是低位妃嫔，没有资格留在绛雪轩待太久的。
雪瑟嫁人，柒玥不得不说自己是很不舍的，毕竟再没有如此默契的同龄好友了。
落贵人因为德妃的缘故，这些日子也极少出来，再加上荣妃的事情，柒玥闲得无聊，只得踱步往永和宫走去。
袁常在生下皇十四女后，算是放在了贵妃的名下教养，平日里有多一点的时间陪伴。
贵妃现在在绛雪轩，所以她来之前有和她说过，要去冰玉阁见一见袁常在。
进了储秀宫，柒玥径直去了冰玉阁。正准备让小宫女去传，却听她说，袁常在不在。
不在冰玉阁，就是在偏殿那边陪皇十四女。
“玥贵人吉祥，小主不在阁里，”小宫女给柒玥行礼道，“小主去御花园了。”
“御花园？”柒玥有些诧异，“她去御花园做什么？”
“今天天色颇好，贵妃娘娘让奶娘将小格格带去御花园玩一玩，小主不放心，便也跟去了。”
柒玥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带着惜若出了冰玉阁。
冰玉阁在储秀宫的位置比较靠里，出来的话要经过几处殿阁，其中有玉明殿。
柒玥走过这道儿很多次，从来未见玉明殿有动静，却没想到这次能碰见乌拉庶妃。
乌拉庶妃带着宫女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这是她这两年做的最多的事情了。
乌拉庶妃让宫人打听过了，贵妃娘娘去了绛雪轩到晚上才会回来，而袁常在陪着小格格去了御花园，没有一时半刻回不来。
所以，乌拉庶妃觉得有些压抑，便趁此让宫人开了玉明殿的院门，好通通风透透气。
这不，哪里想到，这院门才放开来没多久，就看到了外人。
柒玥也没想到，经过玉明殿的时候，院门会开了，随意往里看了一眼，便与乌拉庶妃对上了。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二人竟然相视一笑。
“无事进来歇一会吧？”乌拉庶妃将手中的洒水壶放了下来，邀柒玥进来。
柒玥先是一愣，随即应了下来，“好呀，你这里风景倒是不比御花园差，省得嫔妾多跑一趟了。”
“以前没见你如此守礼，怎么如今反而处处得当了？”乌拉庶妃忍不住笑着反叽道，“快别嫔妾不嫔妾的了，我这庶妃不过担了个虚名。”
乌拉庶妃一边和柒玥说话，一边吩咐小宫女搬了一张小几和两张椅子出来。
“到底不一样，你总归比嫔妾高半品”柒玥也不气，坐了下来，“自称嫔妾也是应该的。”
“如今我不大理会外面，一人躲在这里，还算清静。”乌拉庶妃自嘲道，“若不是宫用和月例从未断过，我都怀疑，是不是宫里都已经忘记了有我的存在。”
哪怕是那个太后姐姐，这两年了也没有太多的联系，她明白姐姐的处境，所以，她才越发的将自己低调起来，怕给姐姐带来闲言碎语。
“若是忘了你，嫔妾怎么会自然的看向这里？”柒玥反问道。
以前的种种，都是以前，再提，反而不是那个滋味。
“好了，不说这些了。”乌拉庶妃起身走到一棵桃树跟前，招呼柒玥过来，“你快过来，再过些时日，这桃子就能吃了，到时候别忘了来我这里吃桃子。”
柒玥应声近前，去看那已经结出青涩的桃树，满枝已经挂满了桃子。
“你这倒是自在清静，”柒玥笑道，“你就是不唤嫔妾来，嫔妾也会厚着脸皮来讨要的。”
玉明殿的院子还挺大，石砖都被掀走了，只留了葡萄滕下一片石砖地，其他地方全部种上了果树和花草。
柒玥看着这满园的青色，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从来没有想到，这满是心计的后宫里还有这么一处让人放心的地方。
若是她也有这么一处园子，那该……罢了，她沉静的时候也太多了，在冷宫里四年多，在清心堂也禁闭了许久，她始终做不到乌拉庶妃这般。
乌拉庶妃夺位不成，退到这一地步，也算是她的好归处了，但愿她能从这寂静中寻得一处安心。
而她，只能在处处富丽堂皇的冷冰冰的宫殿中，在这清静的东西，
“那我这院门要经常开着才是，”乌拉庶妃笑着说道，“我正愁着这些果子吃不完，不知该送去何处呢。”
“那可不是便宜了嫔妾吗？”柒玥打趣道。
“小主，玥贵人，花茶好了。”小宫女上了茶水之后说道。
“来，尝尝我们自己晒做的花茶，”乌拉庶妃招呼道，“若是不错，回头带点回去随便喝一喝。”
“那嫔妾就不气了。”柒玥随着乌拉庶妃走到桌前去喝茶。
一杯茶盏端起，柒玥能闻到隐约的清香味，“好香啊。”
“快尝一尝。”乌拉庶妃催促道，眼睛盯着柒玥，想要看柒玥是否满意。
柒玥点了点头，将茶盏送到嘴边，轻呡了一口，顿时满口清香甘醇。
“是茉莉花茶吧？”柒玥放下茶盏问道。
“你猜的真准，这是去年收的茉莉花做出来的花茶，”乌拉庶妃满意的笑了起来，随即吩咐道，“阿娜，将这茉莉花包些起来回头让玥贵人带走。”
柒玥拒绝了乌拉庶妃留下用晚膳，从玉明殿出来，柒玥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好，对于雪瑟出嫁这事也已经想开了。
只要雪瑟过的好，她会替她开心的，那就足够了。
也不去找袁常在了，柒玥直接回到了清心堂，刚开口说让惜若将茉莉花茶收起来，就见悦若赶了过来。
“小主，四阿哥在偏殿的外厅里等你许久了呢。”悦若也是刚知道柒玥回来，便连忙来禀报。
“四阿哥？”柒玥有些吃惊，他来做什么？
她原以为经过永和宫那一闹，德妃会管的四阿哥更严，四阿哥也会顾忌着承乾宫和永和宫的关系，而不会再来承乾宫呢。
“四阿哥什么都没说，只说要见你。”悦若摇了摇头，“奴婢说小主出去了，还没回来，四阿哥径直坐了下来，说那就等小主你回来。”
悦若何尝不知道，永和宫被禁足，自家小主连和落贵人都没机会见了，正常来说，那四阿哥怎么又会来承乾宫。
不仅柒玥好奇，就是悦若自己也好奇，但也有些好阻止，因为对她家小主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就见一见吧。”柒玥并不是怕德妃那边，而是怕四阿哥日子艰难，既然四阿哥来了，她再不见，那四阿哥岂不是更艰难？
“那午膳呢？”也到了午膳时间，悦若问道。
“多准备两道四阿哥爱吃的菜，一起送去外厅，我和四阿哥一起用午膳。”
说完，柒玥就转身走了出去，去了偏殿的外厅里。
许是四阿哥以为柒玥在躲他，打定了主意等她回来，便一副不急不躁的姿态坐在外厅里饮茶。
甚至，也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本书在翻动，显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打算。
听见动静的时候，四阿哥抬头看去，便看见了柒玥和惜若进来。
四阿哥起身迎了两步，“你在躲我吗？”
已经十三岁的四阿哥，长的有柒玥高了，柒玥想着，是不是再过两年就要仰着头看他了？
“躲你？”柒玥白了四阿哥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躲你我会来见你？”
说着柒玥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怎么来了？最近没有功课吗？”
“添妆。”四阿哥言简意赅的说道，“我进绛雪轩的时候，听贵妃娘娘说你刚走，去储秀宫找袁常在去了，而我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见到袁常在，并没有见到你。”
所以，四阿哥才以为柒玥躲着他，便索性来了清心堂守株待兔。
“我去了储秀宫，正好碰见乌拉庶妃，和她聊了一会儿，”柒玥轻声解释道，随后吩咐惜若，“去将乌拉庶妃送的花茶泡两杯来，给四阿哥尝尝鲜。”
解释清楚，四阿哥才知道自己有些小心眼了，便咻的脸涨的通红。
“我，我还以为……”
“你都敢来清心堂，我有何惧？”柒玥反问道。
“可是母妃她那样对你，你都没有生气吗？”四阿哥不可思议的问道，“她虽然是我的母妃，可是她这次做的真是不厚道。”
“她再不厚道，也是你的母妃，你得尊她敬她，”柒玥说道，“而你，再不能改变的身份也是孝懿皇后的养子，无论你回永和宫也好，离开永和宫也罢。而我，算是你名义上的姨母，怎么会怕你呢？至于和德妃之间，早就猜到的结果，有什么气可生，何必气了自己？”
她知道，德妃不敢和姐姐去闹，即使她位及妃位，皇上都没有将四阿哥送回永和宫的时候，德妃就明白和姐姐闹并没有好结果。
但是，她不一样，她是姐姐的妹妹，没有高位，皇上对她的宠爱也不稳定，四阿哥还偶尔来清心堂，当然会让德妃眼痛。
她早就猜到德妃迟早会撕开蒙着这些矛盾的薄纱，然后和她轰轰烈烈的来一场关于四阿哥心思的争执。
若是撇开柒玥和圆玄师太的关系，又果断的让悦若去通知三哥，那她入了德妃这“圆空”师太的的圈套，也是很可能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四阿哥眼眶有些微红，“我什么都不怕，就怕……”
就怕他和承乾宫这里没有了关系，生恩也好，养恩也罢，他都不会忘记。
“那你有什么打算？”柒玥问道。她知道四阿哥自己的主意多，替他出主意，不如问他自己的主意。
“我如今虽然不住在承乾宫，也不住在永和宫，但如今只能算是永和宫的人，”四阿哥苦笑起来，“在尚书房住的时间再多，也不是自己的家，所以我在等皇阿玛赐婚，然后出宫建府。”
“你！”柒玥听了四阿哥的话，很是诧异，“你才十三，大阿哥大婚的时候才十六岁，何况太子和三阿哥都还未大婚呢！”
“这有何关系，”四阿哥不以为然，“皇阿玛大婚的时候，才十二岁。再说了，我也没有要现在就大婚，这不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说完，四阿哥脸颊红了起来，有些害羞。
柒玥瞪了四阿哥一眼，“我道你怎么要急着大婚，还以为你瞧中了谁家的闺秀呢，如今看来，连“八”字都还没有提笔呢，你就嚷嚷要大婚了？”
“我这不是想着要脱离永和宫吗？”四阿哥嘟喃了一句，眼神有些黯然，“再说，我若没有准备，保不准母妃就替我找好了人选，她如今被禁足，我才是松了一口气呢。”
“你说什么？”柒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德妃给你挑选福晋人选？真的假的？”
太子的婚事自是不可马虎和简单的，可是荣妃都没有替三阿哥相看谁家的闺秀。
“嗯，”四阿哥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她曾经和我提过一次，说是舅舅家的表妹，比我大一岁，去年正好没有选秀，再过两年，可以和皇阿玛说道，把她划下来，让我收了做福晋。”
“嫡福晋还是侧福临？”柒玥又问道。
“有区别吗？”四阿哥苦笑的说道。
“……”柒玥。
是啊，有什么区别？德妃的出身并不是多好，那么四阿哥舅舅家的女儿也不堪配上四阿哥的嫡福晋位置。
可是，就是侧福晋又怎么样？有德妃这个亲姑姑做婆婆，那么侧福晋会比不知何处来的嫡福晋更要受婆婆欢喜，而嫡福晋的日子艰难，再德妃做主让四阿哥允许侧福晋管家……
结果，柒玥不用想都会知道，四阿哥的后院将会乌烟瘴气。
“那你真的没有想好的人选？”有了这些隐藏的危险，柒玥再不会觉得四阿哥早些大婚有何不妥，“或者你想要的福晋是什么样的？”
“我并不受皇阿玛宠爱，所以也知道不会有什么显赫家世的女子愿意嫁给我，但至少要比舅舅家好一些，”四阿哥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其次，就是性子要要强一些，哪怕泼辣的性子也可以，还有就是不爱哭。”
“不爱哭？”柒玥傻了眼，四阿哥前面提到的两个要求，她能明白。不爱哭？可这是什么要求？
“我应付不来爱哭的女人。”四阿哥。
“……”柒玥。
这个时候的四阿哥怎么也没有想到，十年后有个女子降生，二十一年后，这个女子与他牵扯不清，而这个女子的眼泪会是他一生的不舍。
……
第二日，雪瑟的出嫁之日，柒玥并没有资格送行，躲在清心堂取了一个新的绣绷绣花。
昨日，她不仅给雪瑟送了一套首饰做添妆，还将自己准备许久的绣品给雪瑟送去。
柒玥在清心堂将绣绷翻来覆去的看了一天，都没有动一次针。
“小主，”惜若进了内厅，将手见的托盘送到柒玥面前，放在小几上，“小主若是没想好绣什么，就先放下来吧，让绣坊的小宫女画好样子给你，你再绣不就成了。”
“罢了罢了，听你的。”柒玥有些烦燥的将绣绷又扔回了筐里，“你说，这个时辰，雪瑟到哪儿了？”
“现在当然是在驿站了，”惜若说道，“要到明日寅时趁天未亮的时候出京了。”
“你怎么知道？”柒玥有些怀疑惜若说的，撇了撇嘴。
“奴婢听雪瑟公主身边的止音说的。”惜若笑着说道。
“你怎么有机会见到她？”柒玥惊讶的问道。
“给。”惜若将小几上的托盘推给了柒玥。
“这是什么东西？”柒玥好奇的想要打开托盘里的一个荷包。
“这是雪瑟公主让止音送来的，说是送给小主你的。”惜若说道，“所以，奴婢才知道雪瑟公主今日是在驿站，明日才启程出京去科尔沁草原。”
惜若后面说的什么，柒玥都没有听到，她被荷包里的一只手镯给惊住了。
那是一只玉镯，通体的红色温润深沉，明显是上等的血玉打磨而成。
而她若是没有记错，昨日她去绛雪轩的时候，雪瑟手腕上带的就是这只镯子，或者说是一对儿的其中一只。
因为，她曾经听雪瑟说过，她额娘侧福晋有给她准备了一对血玉镯做嫁妆。
雪瑟这是把血玉镯，一分为二，一人一只吗？
雪瑟这是把她当做姐妹来对待的吗？
“止音有没有说什么？”柒玥抬头问惜若。
“止音只说，玥贵人看了东西，便能明白雪瑟公主的心意。”惜若一头雾水的把止音的传话说了出来。
“我明白了。”柒玥点了点头，在心里暗暗祝福，但愿雪瑟能和班第和和美美，不求富贵，但求长久。
……
雪瑟出嫁后，后宫里就安静了下来。
德妃禁足，宜妃也不敢做声，而荣妃又安心养胎，一时间后宫里倒是挺安分。平日里，也就柒玥、落贵人偶尔侍寝。
这一自在，日子就到了七月初。
柒玥和皇上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早就感觉到了西北那边的不安稳，而皇上也是将政事和后宫之事分开来，并不让太后等人知晓。
只是没想到，到了七月，这不安再也遮掩不住，连太后都察觉到了。
而这个时候，皇上做了一个决定，将后宫太后等人都惊住了。
皇上决定要御驾亲征西北准噶尔！
太后自然不愿意，皇上龙体慎重。太后哪里愿意让皇上去战场上冒险，那可是刀剑不长眼的地狱战场。
清心堂。
惜若从外面飞快的跑进内厅，喘着粗气告诉柒玥，“小主，不好了，奴婢听说皇上在宁寿宫和太后吵起来了，连贵妃都去了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