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群漂过的水域泛起一层诡异的彩色,像是有人在水面倾倒了大片变质的油脂。

    蒸腾的水汽裹挟着腐臭味扑面而来,那气味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黏腻地糊在每个人的皮肤上、钻进鼻腔里、黏在舌根处。

    更可怕的是那些尸体本身——在高温的催化下,它们像发酵的面团般膨胀变形。

    青灰色的皮肤上布满水泡,有些已经破裂,渗出黄绿色的脓液。

    尸体上方蒸腾的热浪扭曲了空气,让整个场景如同地狱的投影。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苍蝇。

    成群的绿头苍蝇在尸群上方形成一片移动的黑云,“嗡嗡”声像某种咒语不停的钻进耳朵。

    这些本该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完成生命周期的昆虫,却在极热环境下以惊人的速度繁殖。

    几只大胆的苍蝇已经飞抵木排,落在幸存者的衣物上。

    贺乔咬紧牙关,喉头滚动了几下,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酸水咽了回去。

    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柳松松第一个弯下腰,中午好不容易咽下的压缩饼干混着胃酸喷涌而出。

    紧接着是江艺,小女孩吐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就连最硬汉的张黎明也忍不住干呕起来,青筋暴起的脖颈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其他幸存者,也纷纷对着洪水呕吐,把中午珍惜吃进去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是T市基地的人。”张黎明的声音发紧,“看那几个穿制服的...是基地的巡逻队,我们之前去过T市基地。”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指向几具穿着藏青色制服的浮尸。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T市基地,位置在泰韦山边缘线百公里之外,有军方驻守。

    如果连官方基地都遭此厄运,那么这场灾难的规模,恐怕远超他们最坏的想象。

    在上一世,贺乔在这时候已经进入M市基地。

    地震的最大级别是12级,远没有这一世惨烈,M市基地的建筑几乎没有毁坏。

    整个基地,是按照华市中央基地图纸建造的钢铁堡垒,能够抵御12级地震和极端气候。

    她记得洪水来临时,整个基地像艘巨轮般稳稳浮在水面,等洪水退去又安然落地。

    T市基地明明采用同样的设计,如今却...

    贺乔不敢继续想象M市基地的命运。

    更不敢想那个人的安危——顾千寒,那个总想折断她翅膀却又给予她偏爱的男人。

    她摇摇头,站了起来,眼见尸岛越来越近。

    “快离开这!”贺乔猛地站起身,抄起船桨。

    张黎明立刻默契地配合着调整方向,两人手中的船桨同时插入浑浊的水流。

    每一次划动都带起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水面上漂浮的碎屑黏附在桨叶上。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加入进来。

    当贺乔举起望远镜时,眼前的景象让呼吸为之一窒——这座“尸岛”后方,还有更多这样的死亡集群。

    远处水天相接处,隐约可见更多黑点正在漂来。

    贺乔闭上酸涩的双眼,不用再看也知道——整个T市基地,恐怕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这一切,无声地宣告着末日的残酷。

    远离之后,木排上安静得可怕。

    只有浑浊的水流轻拍木板的声响,和偶尔传来的压抑抽泣。

    江艺把脸埋在哥哥怀里,瘦小的肩膀不住颤抖;

    柳松松死死攥着万刚的手,身体莫名的发抖;

    其他人也面色惨白。

    贺乔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那些迷茫的、恐惧的、绝望的表情,在烈日下显得如此脆弱。

    整个世界都沉没了。

    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浑浊水面,和那些随波逐流的尸体。

    他们能去哪里?

    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在漫长的沉默后,贺乔终于开口,:“我有一个提议。”

    这简单的六个字,像黑暗中的火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话音未落,木排上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回应:

    “我们听乔老大的!”

    “您说了算!”

    钱经理放开妻子,黝黑的脸上写满坚定:“俺老钱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从大地震到造木筏、面对地缝旋涡等,要不是您,我们,我们全家都…”

    话说到一半,这个铁塔般的男人突然哽住,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他身后,妻子悄悄抹了抹眼角,而其他幸存者也纷纷点头附和。

    贺乔记得很清楚,就在几天前,正是这个钱经理第一个对她的木筏计划提出质疑。

    可这几天相处下来,贺乔知道钱经理干活灵活不偷懒,为人踏实肯干,尊重老婆,关爱儿子,让贺乔早就对他改观。

    此刻,这个汉子眼中闪烁的不再是怀疑,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那种老农望着能带来丰收的春雨时的眼神。

    张黎明刚张开嘴,齐朵已经迫不及待地挤到前面:“我们黎明小队,本来就是你的手下,自然你说什么我们听什么。”

    “好!”贺乔深吸一口气,“现在,调转方向,朝泰韦山腹地前进。”

    没有质疑,没有犹豫。

    老钱和张黎明立刻调整船头,木排在浑浊的水面上划出一道坚定的弧线。

    随着距离拉远,那片令人窒息的尸岛终于消失在视野尽头,连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也渐渐淡去。

    “先别喝这水。”贺乔伸手拦住正要舀水的江让,少年疑惑地抬起头,“这段时间,先喝我们收集的雪水。”

    江让想到刚才的场景,连忙点头。

    几百个鼓胀的塑料袋整齐堆放在木排中央,里面装的积雪早已在高温下融化成清澈的雪水。

    末世前的泰韦山人迹罕至,没有工业污染,这些雪水澄澈得能看清袋底每一道褶皱。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没人会挑剔水的味道。

    除了万刚,这个细心的丈夫坚持往妻子的水杯里加净水片,而自己则和大家一样直接饮用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