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嚓！”
第七重金光护罩破碎。
“砰！”
第八重金光护罩也在所难免，但却已经是抵抗了最久的一重护罩。
只剩下最后一重的金光护罩，为围绕着中心张维道、约莫半丈左右直径的半圆。
而洛莹以真气凝就的桃花，也只余下不到数十片。
位于演武场观众席上的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场面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家都在静待那最后的那一结果。
张守庸天师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的长者模样。
风凌岳明明与他同辈，却多少显得有点儿定力不足，在心底为洛莹暗捏了把汗。
不过他始终相信，自己的这位师侄女是能够创造奇迹的存在。
何况她可是清玄与白染墨二人的弟子。
能被这二人先后收为徒弟，一定是因为洛莹身上有什么重要的特质是他们无法拒绝的。
纵使风凌岳不相信自己的眼光。
也不愿意不相信自己这两位师弟的眼光。
他很早就认识到了自己天赋资质的不足，却从不抱怨这个世界，而是接纳那个与师弟们相比平庸的自己。
这听上去很简单，可实际上，能够做到的人却寥寥无几。
“倏……”
最后的一片桃花，轻盈地飘落。
稳稳地停在布满碎片的金光护罩上。
成为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砰！”
第九重金光护罩化作数之不尽的光粒挥散。
但即便如此，这一幕象征的也并非洛莹的取胜。
相反，却是张维道的吐气扬眉。
因为，洛莹的手段，终于尽了。
他那在重负之下不得已跪在地面上的单膝，再度直立站起。
白发的少年轻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望向洛莹的眼神中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敌意与嘲弄之意。
“你可知，我如今的金丹中，余下的真气，尚有三成！”
“而你纵使金丹九转，却已然油尽灯枯。”
“还拼命维持着那古怪的道主姿态做什么？”
“真当我是三岁稚童，能被你给轻易唬到吗？”
“看在你是女修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体面。”
“洛莹，你若当场认输，我便对此前种种既往不咎。”
“如若不然，那就只能让你败得狼狈不堪。”
“到时候，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扶玄道宗面子！”
张维道的性格本质上并不属于外向张扬的那一类。
但他实在是被洛莹给逼急了。
逼成了话痨。
不过就算是话痨，他也只是对着洛莹暗中传音。
没有公之于众。
但对此，处于“晓梦迷蝶变”状态中的洛莹的回答。
却只有一句听不出丝毫情感起伏的。
“梦里·花落。”
明明她的话音很轻，也很冷淡。
却不亚于在整座演武场所有人的心中掀起了一场剧烈的大地震。
包括张维道，也当即愣在原地，瞳孔生理性恐惧般地缩成麦芒大小。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定是洛莹黔驴技穷！
是她的障人耳目之法。
没准下一刻她便会向自己袭来，用她那神秘刁钻的剑法。
因为她不可能再有真气施放第二次的“梦里·花落”。
连张维道的龙虎金丹，为了防住这一招，都消耗惨重，只余下了不到三成的真气。
洛莹的九转金丹，又如何能够承受再一次的消耗？
所以短暂的惊恐失措之后，张维道浮现出的神情，是冷笑。
可他的冷笑，还没来得及维持一瞬。
便成为他僵硬的浑身的一部分，并且随即瓦解。
只因为谎言说一百遍也成为不了真实。
同样，真实就是真实。
从天而降、纷纷扬扬的桃花雨，就是真实发生在他面前的一幕！
也许张维道该在这一刻大声呼喊、愤怒地质问。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实际面对的时候。
这位骄傲的年轻天才、清贵的少年天师，竟是哑然失声，道不出任何的言语。
“……”
演武场上所有的龙虎山弟子都豁然站起，用惊恐的汗颜与无尽的沮丧注视着这一幕。
“天亡我师兄……”
“小天师他，要败了吗？”
“在金丹境！而且还是修成了龙虎金丹的情况下？”
有人道心因此接近崩溃，摇摇欲坠。
因为龙虎山龙虎金丹无敌的传说，是他们千百年来无数龙虎山弟子们心底最大的骄傲。
任你再怎么妖孽，也应该无法改写这一点的才对啊！
“你们扶玄道宗，还真是出了个了不得的弟子啊。”
张守庸天师并无讽刺之意，只是抚须感叹道。
而对于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兴许他已经有所预料。
但他仍没有任何要出手、要提前制止这场比赛，或者用什么手段扭转乾坤的意思。
他固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取得此战的胜利。
可也是堂堂正正的胜法。
倘若不行，那么依靠阴谋诡计得来的胜利，还不如站着输。
有时候张守庸会忍不住地去想。
千年前龙虎山隐瞒了当初玄道宗的扶玄于金丹境胜过那一代的小天师的结果，将它当做不可告人的辛秘藏起的这件事。
究竟是对还是错。
一个“金丹不败”的骄傲，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可即使努力维持这谎言不被人戳破又如何。
后续的千年里，龙虎山的发展，难道又胜过扶玄道宗许多吗？
恰恰相反，反而是扶玄道宗后来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取代龙虎山成为道教的领袖。
张守庸百思不得其解，思考了许多才恍惚明白。
龙虎山的弟子们差的不是骄傲。
差的是知耻而后勇的那份心。
所谓的“金丹不败”的骄傲。
如今反而成为了龙虎山的阻碍。
那么这骄傲，还不如丢掉算了。
正是因为知耻，所以张守庸才会叮嘱张维道，告诫他“这一次，不要再输”。
但他没说，一定要赢。
如果洛莹当真惊才绝艳，连维道都不是她的对手。
只能沦为她踏出的传奇之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
张守庸也只会对她表达祝贺与赞扬。
同时趁着这场“大破”。
顺水推舟地来一场“大立”。
张守庸希望龙虎山的这个“死结”，能够在他这一代便被解开。
并由他负责处理因为真相而产生的阵痛。
留给张维道一个破而后立的龙虎山。
所以无论张维道是输是赢。
张守庸都能以平常心待之。
至于风凌岳的想法，那就简单了。
当然是师侄女最重要了！
能赢最好，不能赢的话，也千万别透支身体受伤！
否则风凌岳回到扶玄道宗之后，怕不是都要羞愧得不敢去见师弟了。
不过此刻的他在心里直犯嘀咕。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洛莹这丫头，接连施展了两次那范围、消耗都庞大到恐怖的梦道手段。”
“她的真气，仍旧没有要消耗殆尽、断绝的意思？”
……
台下众人的想法，台上的张维道已经无暇顾及。
他的面如死灰，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此放弃。
相反，越是灰烬之中，越可能藏着熊熊燃烧着的火星。
面对洛莹的梦道杀招“梦里·花落”。
张维道仅用余下三成真气，不可能再进行一场如方才的攻防之战。
那么留给他的选项，也就只有逆势迎难而上。
擒贼先擒王。
只有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洛莹，才不至于在她海量的真气压制下，落得一个可耻的败局。
此刻，张维道的意与念合一，心与身齐动。
眼里的目标只剩下了那如仙子临尘般不凡的洛莹的倩影。
他已经无心去在意为什么洛莹的金丹能够储存如此庞大的真气的问题。
或者说也可能是他不愿意面对。
不愿意面对那个令人绝望而恐怖如斯的可能性。
那就是洛莹修炼出的金丹，也许并非九转，而是……
张维道将金光收回到覆盖体表，硬生生忍耐着梦道桃花的追踪轰击，化作一道金色的闪电，直扑高空中洛莹所在的位置。
这是完全逆反了常理的一幕。
闪电并非从天而降，而是自下而上地蹿向目标。
这样的一幕，无疑为现场沮丧失落的龙虎山弟子们又提起了一口气、续了一份希望。
“师兄……”
“师兄，加油啊！”
“不要堕了龙虎山的威名。”
“不要让龙虎山的骄傲就此断绝啊，小天师！”
众人群情激奋。
人心所向的力量，朝着张维道汇流过去！
人道是很特殊的一条大道。
恰如梦道道主迷蝶仙人可以将自己的道主威能以特殊手段留在梦境中一般。
人族的先贤们，也纷纷在人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这些烙印的作用并不尽数相同。
但可以知晓的是，它们往往能够在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起到独特的、乃至力挽狂澜的作用。
即便张维道并未修行人道。
但仅因为他的人族身份，就足以得到人道的认可，唤醒这些人道烙印。
而后通过这些烙印，汲取来自周围的人心之力。
原本被梦道桃花轰击得摇摇欲坠的张维道，逐渐感觉自己站稳了足跟，就连心境也在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渐渐平稳。
是啊，人心所向，大势所趋。
尤其还是在张维道的主场，龙虎山上，此地的人道几乎都偏向于他。
胜利的天平，依旧倾斜向他这一方！
受到人道的加持，张维道的力量比平常增幅了不少。
而同一境界的顶尖高手对战，往往差之毫厘，便决定了最后的胜败。
近了，又近了一分！
原本被桃花阻击得不能寸进的张维道，此刻势如破竹！
他连连破开桃花，如一柄金色的利剑，直刺向洛莹的心脏。
就要成了！
而洛莹看上去也好似根本没反应过来。
依旧是原来那副如仙如神漠然的样子。
可也就在张维道内心备受鼓舞、最为振奋这一刻。
他却惊异地感受到，那来自人道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
且流失的效果还并未在人道力量尽失之后结束。
就连张维道本身的丹道修为，也开始像被开了个口子似的，不断地外泄下降。
如此反噬，是张维道从未想过，也不曾听闻的！
直到此刻，洛莹才轻启朱唇，淡声道。
“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
这句话的出现，让张维道的内心好似沉入冰封的海底般冻结。
他能意识到，这是人道的一记特殊杀招。
他早该想到，洛莹的人道造诣远远超出他本身。
当初在藏宝山上，她与嬴翳之争的最后结果。
便是洛莹以人道，胜过嬴翳的王道。
可以说，从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后来洛莹胜而他们败的结局。
洛莹看似是得到她的众师兄与众人相助，才绝地翻盘。
但实际上最重要的那场考验，是她自己独立拿下的啊。
最重要的“一”若是没有，后面再添多少个“零”也没用。
而自己竟因为人道的支援便沾沾自喜，误以为能打洛莹一个措手不及……
多么可笑的想法！
洛莹想必早就考虑到了自己在龙虎山上的主场优势。
即使自己没有特别的安排，但龙虎山弟子们的众望所归却无法抹消。
所以她提前费劲功夫寻找具有针对性的人道功法，并加以修炼。
最后得出的，就是这记“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的人道杀招！
在这一杀招之下，对方任何人道的力量都将化作流水逝去、就连本道修为也无法避免地受到波及，结果是得不偿失！
即使张维道及时反应过来，也还是损失惨重。
而他此刻的真气已然所剩无几。
在漫天的桃花下。
哪怕用尽了全力。
也依旧阻止不了金光黯淡。
被打回原地。
桃花瓣在他身上割出一道又一道深深浅浅的伤口，鲜血淋漓。
可他就那样站着、抬起头，白发飞舞、道袍凌乱地仰望着洛莹，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莹的眼眸似被人点了一抹朱漆，悄然亮起。
也预示着她从梦中醒来、褪去道主之位，回归己身。
两人在此刻遥遥地对视。
却是洛莹先眯起眼眸，微笑着称赞道。
“张维道，虽然你先前做得是很不地道。”
“但今天的你，却的确了不起。”
“即便被逼至了绝境，也不肯恢复金丹境中期的境界。”
“丹道最为人所诟病的输不起就嗑药，也没见你使用。”
“你的这份骄傲，我认可了。”
“但这场比试的胜利，我也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