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可以说,是李先生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刻。
他抱着彻底消除这场极其罕见的瘟疫的美好愿望,独自登上乌兰山采集中草药。
在这段野麻滩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很艰难的日子里。
济世堂免费为所有村民们熬制发放了大量的汤药,已经将多年库存的药材消耗殆尽。
如果再不补充,就无药可用了。
于是。
他没有理会婆娘高银兰的苦口劝告,很执拗地一个人来到了乌兰山。
孰料。
祸从天降。
进入草木鸟虫遍布的龙潭谷,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向阳的长满板蓝根的地方。
他微微喘了口气,心中很是满意。
这里的草药不仅比盘龙山的品种繁多,而且质地也要高出许多。
父亲老李先生活着的时候,就经常来龙潭谷采药。
这就是他舍近求远,来乌兰山的唯一原因。
正准备采挖之际,却差点被人一枪爆头。
杀手用短枪敲着他的后脑勺,说,是他李先生破坏了他们蓄谋已久的计划。
李先生才恍然大悟。
这场突如其来的差一点毁灭了野麻滩的瘟疫原来是人为的。
在这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
若不是孟虎很及时的赶来,开枪打死了那个陌生的杀手,李先生恐怕就会横尸荒野。
后来。
临下山时,又被三当家藏红花叫去看病。
面对此情。
李先生心中权衡再三,最终答应了。
作为李家这样一个世世代代以治病救人为根本宗旨的中医世家的子弟。
他是随时随地的有求必应,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哪怕这个病人垂垂老矣奄奄一息,再哪怕这个病人穷困潦倒身无分文。
他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延长其生命。
眼下。
在乌兰山。
三当家有病了,李先生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紧随老臊胡走进了藏红花的屋子。
踏进门的一瞬间。
就嗅见了一股女人特有的强烈的气息扑鼻而来。
抬眼望去。
见藏红花正慵懒无聊地软软地斜躺在土炕上。
便抱拳当胸,很气地说:“三当家,李某有礼了。”
“你就是李先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随即。
藏红花满脸笑容地指了指椅子,说:“快请坐。”
又吩咐侍立在炕头的女子端来一碟点心,泡了一杯香气四溢的热茶水,一并放在茶几上。
自大杏花深夜服毒自杀之后。
藏红花感到处处不方便,就花钱买来西靖县城里一小户人家的女子当了自己的贴身丫环。
这女子唤作小喜鹊,今年只有十二三岁。
尽管出生于贫寒之家,但模样周正清秀,做事伶俐有眼色,又善解人意,很讨主人喜欢。
见这位三当家对自己如此殷勤,李先生心里登时一宽,就很顺从地坐了下来。
心想。
人们都说她是个心黑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可长的如花似玉气质文雅,倒像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这时。
藏红花说话了。
“李先生,我最近感到很疲乏,浑身没有精神,也不爱吃饭,就想请李先生做个诊断。”
“好的。”
李先生将椅子挪到炕头,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轻轻地按在对方的左手腕上,开始号脉。
屋子里一下子清静了起来。
小喜鹊站在旁边,瞪着两只乌黑的眼睛,有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情景。
藏红花微闭着双眼,看起来一副很惬意享受的样子。
最近这几天。
她确实感到身体很不舒服。
本想借着偷偷去同春园会见朱云涛的机会,寻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瞧瞧。
然而。
在走出位于县城西关的福音教堂的时候,却碰见了那个叫玛丽亚的女子。
当时。
一个出门,一个进门,两人差点撞了个鼻子对鼻子。
这让她暗自吃了一大惊。
情急间,混杂在一群教徒中,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福音堂。
走出了很远,才略略放下心来。
这一无意间的遭遇,让藏红花当即就彻底打消了寻找大夫看病的念头。
她一眼就认出对方是野麻滩王记车马大店的二小姐王明岚。
也许。
对方也认出了她。
正是有了这样高度的戒备心理。
她才不敢公然大白天长时间地逗留在西靖县城,当即就返回了老巢。
那副急急匆匆的模样,就像漏网之鱼。
至今。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藏红花还觉得心有余悸的同时,也为自己的机灵善变而感到有点自豪。
不过。
也有一丝遗憾。
那就是失去了治疗自己病情的大好机会。
正因为如此。
当她很偶然的得知闻名黄河两岸的李先生来乌兰山采药的消息后,就立马打发手下快请他来。
老臊胡果然做事精明干练不辱使命。
时间不长。
李先生就来了。
此刻。
半躺在烧的热乎乎的土炕上,藏红花的心情很舒畅。
问:“李先生,我的病情严重不?”
“不要紧。”
“是啥病?”
李先生收回右手,实话实说:“只是偶感风寒,吃几副中药就好了。”
“那你就开药吧。”
“嗯。”
李先生点了点头,拿起了小喜鹊递过来的笔墨。
很快。
一张药方就开好了。
又叮嘱道:“三当家的,你按照这个药方去抓药。”
藏红花睁开眼睛,紧盯着对方白皙儒雅的脸面,很满意地微笑了起来。
心想。
只要老娘的身体没有大毛病,就有了和常云一伙狗杂种做坚决斗争最终夺回乌兰山寨的本钱。
想到这儿。
她吩咐小喜鹊道:“还不快给李先生拿药钱?”
“不用了。”
李先生站起身,笑着连声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边说边摇着手,大步向屋门外走去。
可是。
小喜鹊却拿着一把银元,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先生,这是三当家的一点心意,你还是拿上吧。”
说着话,把银元塞进了对方的怀里。
这时。
藏红花发话了,有点不高兴。
“李先生何必如此气呢?这钱是你应该拿的。”
稍一停顿,又加重语气说:“如果你不拿,就是打我藏红花的脸。”
这句话顿时惊的李先生手忙脚乱,心头突突乱跳。
他一把抓起银元,慌慌张张飞也似的逃离了出来。
直到返回济世堂,喝了几大口凉茶,还觉得隐隐有点后怕。
土匪就是土匪,还管你是做啥的?他们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放火,不然,咋能叫土匪呢?
端着茶杯,李先生情不自禁地长叹了一口气。
心想。
现在看来,还是婆娘高银兰说的这些话很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