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烧着天空,阳光像熔化的白金倾泻而下。
裴闻声缓缓从黏稠液体中抽出手,碎裂的砖面如伤口般愈合,转瞬平滑如镜。
砖面之下,江何紧闭双眼,如沉睡的雕像。
这是裴闻声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主动踏入无尽熔炉。
起身的刹那,世界在他眼前扭曲重组。再次睁眼时,光膜上已缀满细碎的星芒,如同有人将银河揉碎洒落。
“二十分钟。”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开始吧。”
王章哈哈大笑:就等你这话了,这鬼地方我早就看腻了!
右手倏然抬起,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意志操控。不远处,一只人形异象猛地僵住,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整室的残魂如被按下静止键,齐刷刷地停下动作,空洞的眼眶转向中央的石台。
感染值源于基因层面的崩坏,而异象死后,残魂的感染值早已归零。
使徒。凡所应召,皆从驱遣。?
无声的信令如涟漪荡开,无数残魂骤然沸腾,黑雾翻涌,汇聚成滔天的洪流,嘶吼着、尖啸着,朝光膜疯狂撞去——
“轰——!!!”
光膜如水般波动着,残魂撞上去的瞬间,没有爆裂,没有反弹。
它们像沉入深海的墨滴,在透明的屏障上晕开一片混沌的暗影。光膜被顶得凸起,表面绷紧,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开一道口子。
与此同时,残魂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
它们前赴后继地撞上去,嘶吼着,尖啸着,发出解脱般的哀鸣。
黑雾般的躯体在接触光膜的刹那便开始溃散,如同被灼烧的纸灰,边缘卷曲、剥落,化作细碎的尘埃飘散。
光膜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像一张被过度拉伸的兽皮,随时可能崩裂,却始终差那么一点。
残魂已所剩无几。
不行,还是不够!王章急道:裴闻声快想想办法!
“接下来交给我。”裴闻声沉声道:“记得我们的承诺。我可以相信你吗,王章?”
短暂的沉默后,脑海中传来一声:嗯。
手腕间的三颗圆珠迅速扩大,在无尽熔炉里吸纳了无数冰面下异象力量的三球锤发出跃跃欲试的嗡鸣,球面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
他如离弦之箭冲向光膜。
“给我破!”
锤头裹挟着耀眼的白光狠狠砸在光膜上!
刹那间,整片空间响起玻璃碎裂般的脆响,三球锤表面的符文一个接一个爆开,化作金色火星四溅。光膜剧烈凹陷,表面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痕。
如果有人的目光可以穿透皮囊,他会看见这个年轻人散发着淡金色光晕的魂灵迅速变得灰暗,似乎被光膜吸收了神采。
砰!
裴闻声的虎口被反震力撕裂,那些血珠竟被光膜吸收,裂纹中突然泛起妖异的红光。
就是现在!染血的右手直接按在光膜最脆弱的节点。
皮肤接触屏障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冲心脏,仿佛有千万根冰锥扎进血管。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借着这股寒意纵身一跃!
哗啦!
像是穿过一层冰封万年的湖面,刺骨寒意瞬间包裹全身,耳边只剩下水流沉闷的轰鸣,抬眼看见波涛下绚烂的海底星空。
原来光膜之外,连通的是深海吗?
他被一阵巨浪打翻,整个人在海底翻腾起来。
好冷,刺痛灵魂的冷。
似乎有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正蚕食着他的意识,还有某种更珍贵的东西。
最后一刻,裴闻声看见无数发光的水母在四周漂浮,伞盖下垂落的触须组成了一条闪烁的光路,恍惚中看见了王章的脸。
他张了张嘴,意识通向更深处的黑暗。
.
“哗啦——”
江何是被细沙灌入指缝的触感惊醒的。他猛地呛出一口咸涩的海水,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月光下,沙滩泛着银灰色的微光,湿透的衣料黏在皮肤上,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抬起头,看见了裴闻声。
那人盘腿坐在三步开外,一身高定西服如今皱得像块抹布,浸透了海水和沙砾,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侧,鞋子早已不知所踪,脚踝上还带着被礁石割裂的血痕。
这样走在路上,甚至会被人认成逃荒的难民。
可他的姿态却依然傲慢。
他撑着下巴,微微弓着背,目光投向远方的海平线,像一位被废黜的君王,独自坐在荒芜的领土上,沉默地凝视着曾经属于他的王国。
江何的心脏猛地一缩,莫名涌起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远处的海面翻涌着,偶尔闪过一道磷火般的浪线,索特里亚风暴角的灯塔在黑暗中固执地亮着,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看够了吗?”裴闻声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脸上是长珊瑚了,还是怎么的?”
江何:“……”
一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炸开,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秒,但很快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冷硬的平静。
“王章。”?他沉声开口。
王章森然一笑,转过头来,眼底浮动着某种近乎愉悦的神色。
“哥哥。”?他慢悠悠地应道。
?“光膜确实能灼伤灵魂。”?江何的声音很稳,但指节已经无意识地攥紧,沙粒深深嵌入掌心,??“他的意识呢?”?
王章耸了耸肩,“他沉睡了。”?
灵魂灼伤到极致,才会陷入沉睡。这是最后的自我保护机制。
王章在肉身尽毁的时候,灵魂也并没有因此陷入沉睡,尽管有其他因素的影响,但也足以说明,裴闻声此刻的状况非常糟糕。
但饶是强大如王章的异象,灵魂的修复速度也是极其缓慢。
裴闻声的意识恢复又需要多久?一天,一个月,或是一辈子?
更糟的是,他可能本来就……
江何的血液一寸寸冷了下去。
王章歪着头打量他,忽然嗤笑一声。
“他早就料到了。”?他懒洋洋地说,??“如果他沉睡,就由我来接管这具身体——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他轻飘飘地提醒:“哦,对了,还是我把你从地底下拽出来的。当初的承诺,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我会把他送回南陵。”?江何一字一句道,??“而在你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之前,我也不会对你下手。”?
他微微眯起眼。
?“那么,你的承诺呢?”?
王章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不就是我最大的诚意吗?”?
“王一诺千金,况且对于我的盟友,我一直很有信誉。”他退后一步,歪着头,“既然他想回家,我就会带他回去。”
“所以——”?他拖长音调,??“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江监察。”
“伊斯坦布尔的飞机,什么时候能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