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们就别狗啃麦苗儿——装羊啦!就别绕弯弯啦!爷爷不像孙子们怕死!爷爷早死早托生,休再耽误爷爷的时间!爷爷等得不耐烦啦!”
黑蛋骂得特派员心里充满了敬畏的恐惧,心里想道:“真正的悍匪!真正的不要命的悍匪!真是可怕又可敬啊!”
屠夫警头儿听了黑蛋的说骂,心里打起鼓来:“从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怪人儿!就是一头待宰的猪,掂刀屠杀的时候还挣扎着嚎叫不停……这红匪是咋长的?”
“没有上级政府的命令,阁下想死也死不成哇!”特派员摊着两手不急不慌地说道。
“啥上级政府下级政府,都是一窝大老鼠!”黑蛋确实不耐烦起来,用大衣蒙着脑袋就想睡觉。
“哎哎……”特派员拍了拍黑蛋睡觉的床帮,“既然队长阁下等得不耐烦了,在下就让阁下高兴高兴!但不知阁下听了是高兴还是沮丧?”特派员带着调侃的口味说道。
黑蛋听到这话意识到自己的大限到了,忽然翻身坐了起来,昂首挺胸圆睁双目,眼里充满了兴奋的亮光。倒把特派员吓了一跳,慌张地向后退了几步,右手伸到了藏着小手枪的马褂的里边。警察局长“唰”地从枪套里拔出了盒子炮,县长在门口看到这紧张场面拔腿跑出门外。
好像屋里突然出现一只猛虎,又突然猛虎不见了,大家虚惊一场,不一会儿屋里又恢复了平静。但胆小的县长再也不敢进屋了,他在门儿外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儿。他想的那种心事儿只有他自己知道,特派员做梦也不会想得到,他的屠夫表哥即便连着做几次梦也难想得到。那种心事儿可不是小心事儿,比“红匪暴动案”要大得多。
黑蛋鄙夷地看着这样的场景,开心地哈哈笑着站了起来调侃道:“孙子们……爷爷真是怀疑你们不是吃馍饭长大的!”
“呵呵……呵呵……”特派员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咔咔”咳嗽了两声故作平静而低沉地说道:“在下是特来向阁下诀别的,上边下达了对阁下的处决命令。”说罢两只泛着寒光的眼睛紧紧盯着黑蛋的脸色……他是在注视和测量这个胆大的红匪队长在生死关头的表情变化……他心里想道:小虫儿尚且顾惜自己的生命,何况人乎?红匪再胆大再彪悍也只有一条命,生命对于任何人来说只有一次,顾惜自己的生命是人的本性。
黑蛋不以为然淡淡地随口说道:“是让爷爷吃花生豆儿、还是让爷爷吃凉面?”
“队长阁下的意思……”特派员两只测量黑蛋神态变化的眼睛,这时变得迷茫起来,他难得弄清黑蛋话里的含义。
警察局长逞能似的伏在特派员的耳边,轻声说道:“这是一句江湖上的行话,吃花生豆儿就是用枪崩,吃凉面就是用刀砍头。”
“喔喔……原来是这个意思……”特派员小声嘟囔一句,就对警头儿指了指门外,向他摆了摆手。
警头儿知趣地乖乖地退到门外的院子里,瞪着眼睛轻轻骂道:“特派员真的闲着没事干!一个待杀的红匪有啥谈的?咚的一枪崩了不就得啦!这老家伙又在猫哭老鼠。”
“表哥哇……你就少发些议论吧!万一让特派员听到对你不利呀!”县长皱着眉头劝说警头儿。
屠夫警头儿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县长,“俺说的都是大实话,他特派员听到会咋着?!就你胆小!”
县长无奈地摇着脑袋,没趣儿地掏出他的宝贝梳子,对着梳子“呼”地吹上一口湿气儿,慢悠悠梳理起他的洋头来。梳了几下脑袋他认真仔细看起他的那把宝贝梳子来,边看梳子嘴里轻声儿鼓捣出一些令人费解的洋话。他在院子里一边踱步一边想着他自己的那种秘密心事儿,不再理会他的警头儿表哥……县长踱了一会儿步子扭头走到警头儿的跟前,向警头儿说道:“如果特派员问我到哪儿去了,你就说我出去办理特派员吩咐的事情去了。”说罢犹犹豫豫地走出了大门儿。
特派员刚才听了警头儿的内行话才明白起来,用调侃的滑稽口味向黑蛋说道:“这大冷的天儿,怎能忍心让阁下吃凉面?!是用热热乎乎的花生豆儿招待阁下。”
“这样爷爷就有个比较啰!”黑蛋顽皮地嬉笑着摸摸脸上的老伤疤,又低头看看伤腿,“第一次吃花生豆儿感到有点儿麻味儿,第二次吃花生豆儿感到有点儿辣味儿,这第三次吃花生豆儿会不会有点儿甜味儿……”
“这次吃花生豆儿味道肯定新鲜!”特派员像逗小孩子一样奸笑着说道,“会让阁下满意的!”
“你这才叫好孙子!快点动手免得爷爷烦心!”黑蛋说罢就去找那根槐木拐棍。
特派员这时心里甚是迷茫与震惊,难道红匪是特殊材料做成的?真正的不怕死啊!他认为政治的信仰像宗教一样,一旦肉身渗透了理想的激情,人就成了为理想而献身的牺牲品,为了理想就连自己仅有一次的生命也无所顾忌……理想这东西太可怕啦!
“阁下上路不在今天在明天。在下敬佩阁下视死如归的人格魅力,快要惜别时在下想与队长阁下推心置腹聊一聊,也许阁下有什么遗言和心愿要说,在下尽力为之,双方都不留下遗憾。”
“狗与猫有啥要聊的?!今天明天都一样,快送爷爷上路吧!”黑蛋拄着拐棍就要向门外走去。
“队长阁下慢着……请阁下慢着……”特派员拦住了黑蛋,“阁下还有一天活着的宝贵时间哩!这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要让阁下尽情地享受阳世的快乐。一会儿有好酒好菜上来,在下要陪阁下饮上几杯告别酒。在下咋会忍心让阁下拄着这根不像样子的拐棍上路?!在下已经安排好了,到时一定会给阁下面子,用在下的轿子抬上队长阁下安安稳稳地送阁下到安息地。”特派员微笑着接着说道,“明天一大早会给队长阁下特意安排一桌儿丰盛的酒宴,在下事物繁忙就不来奉陪搁下了……也因在下看着我尊敬的朋友上路于心不忍呀!”特派员的眼圈儿红润起来,眼里似有泪珠在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