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过去一个时辰了,宫中也没有任何的动静,就连到了午膳时分,谢珩也不见曾出现。
直至临近申时,谢珩才裹挟着一身风雪踏入。
他一进来,谢宁莞就着人给他递上一颗药丸。
他把药丸捏在指尖,挑眉看向撑着下巴望着他的谢宁莞,内心慢慢升起警惕感。
“这药可是有何功效?”
谢宁莞掩下在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笑着拿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挪到他手边,“阿珩明明都清楚,还明知故问。”
嘴角的浅笑似真似假,谢珩扫过杯盏中的热茶,圈圈白雾飘渺如烟,转瞬既逝,就像眼前女子脸上的笑。
谢宁莞做了什么事他确实知晓,无非就是教训了一下后宫中不听话的人。
虽说下手是重了些,但听李广平说还是因为自个的缘故,她才把人打成那样。
只是他也没想到,苏慕卿竟然敢在他身上下毒,还当真小瞧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捏着杯盏的指节泛白,白玉瓷杯在谢珩手中颤抖不止,大有下一秒就碎裂的迹象。
谢宁莞伸手覆上去,“喝完了就把杯放下,仔细别伤着。”
柔软的掌心轻轻搭在他的大掌上,谢珩在谢宁莞抽中他手里的杯盏前,反手捏住她的指尖,另一只手从她手中取走白玉瓷杯。
“多亏了皇姐,要不然我怕是命不久矣。”
“又在胡说些什么,阿珩乃一国之君,皇姐又岂会看着他人伤害了你去。”
谢宁莞将谢珩拉起,抬步往殿外走去,“只要皇姐在一日,阿珩就只管安心做好大辽的皇。”
说这些话时,她的双眼落在了殿外的落雪上。
稀稀疏疏的雪花一片接一片飘下,今儿是谢琰出使之日,也不知道他这会可是出了城,是骑的马还是坐的马车。
路远地滑,他身上还有未痊愈的伤,若是骑马伤口可会再裂开……
想到谢琰,思绪越飘越远,谢珩一连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她回应,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莞儿在想什么!”
冰凉的气息缠绕在颈侧,谢宁莞打了个冷颤,心中的担忧顿时飘散。
捏着她指尖的力道正一点点收紧,她似乎还听到了指骨发出的清脆声。
“阿珩松手,弄痛我了。”谢宁莞抽了几次都没能把那只被他紧紧攥着的手解救出来。
一双如墨的黑眸锁住她的每一寸视线,谢宁莞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手上动作不自觉变得迟缓。
僵持了片刻,谢珩松了几分力道,拉着她走入雪地。
“皇姐当真这样想?”
回想了好一会谢宁莞才反应过来谢珩话中的意思,点头应道:“自然,皇姐答应过父皇,要守好大辽江山。”
“原来只是这样。”谢珩放慢脚步,语气低声而落寞,“看来皇姐并非全然为了我。”
微弯的颈线落在谢宁莞眼中显得格外地细小,看着面前单薄的背影,心口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从前确实如此,但如今却不可能了。
她没有忘记此番进宫的用意,是为了夺回帝位,更是为了杀他。
“皇姐这不是在你身边了吗,怎的又胡思乱想起来。”
谢宁莞拉住他的手,让他停在原地,缓缓往他走近,又在一步之遥时站稳,抬起手从他颈侧穿过,接住一片完整的六棱雪花。
“皇姐答应过你的事何曾又食言过?”她把雪花递到他眼前。
垂眸瞥向薄如蝉翼的雪花,谢珩想起了去岁的晚冬。
谢宁莞就站在御花园的秋千架下,接住最漂亮的一朵雪花,告诉他,“就算皇姐之后出嫁了,每年都会回宫陪阿珩看一场雪。”
这些事他都记得,但他以为她记不得了,或是不想记起。
雪花静悄悄地躺在她的掌心,透明的棱角在光影流动下一闪一闪的。
这片雪花是他见过最美,最真的,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高举的手一直悬在半空,渐渐有冻红的迹象,就在谢宁莞打算放下时,另一只冰凉的掌心覆了上来。
他握住整只手掌拉下,牵在手心里,带着她往御花园深处走去。
谢宁莞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迈大的步子深陷在雪地里,艰难地拔出一个又一个脚印。
他们突然走得快了起来,把不远不近跟着的侍从甩得看不见踪迹。
直至下得越来越密的雪花落满她的发顶,他们才停下步履。
谢宁莞喘着粗气正想开口,越过谢珩的肩头,余光瞥见前方的秋千架,微张的嘴说出的话却变了样,“雪下大了,待雪停了我们再玩可好?”
视线从秋千架上收回,低头一看,谢宁莞的发顶不知何时也铺满雪白,颇有白发苍苍的意味。
脑海中闪过白头偕老四个字,谢珩忽地蹲下身子,从地面捡了些雪递给谢宁莞,“皇姐帮我抹上去。”他弯下身子,把头向谢宁莞拱去。
手心一阵冰凉,看着被塞了一团雪的掌心,还有手边的那颗脑袋,谢宁莞心里柔软一片,眼前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幼时。
一时兴致大起,她把微微抬起一点的头摁到适合的高度,瞄准他有些松散的衣领,一把将手中的雪扔进去。
“哈哈哈哈——”
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蔓延全身,谢珩皱眉扫掉领子上残留的雪粒,咬牙看向跑到了亭子里的那道身影,抬起步子,缓缓靠近。
眼瞅着谢珩带着一身怒气越走越近,谢宁莞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伸出通红的掌心,坐等他过来。
原本还气炸呼呼的谢珩在触及谢宁莞泪眼朦胧的表情后,堵在胸腔的闷气一下就消了。
“李广平,拿两个汤婆子过来,再热一壶酒。”
“可要备些桃花酥?”李广平察言观色,目光扫过坐在一侧的谢宁莞。
“一并备些拿来。”
李广平领命走后,谢珩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到谢宁莞身上,又掏出帕子擦掉沾在青丝上的白雪。
“仔细别着凉了。”
比她掌心还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拂过额角,谢宁莞扯了扯身上的斗篷。
“我不冷,皇姐快穿好。”谢珩摁住她的手,重新给她披好。
“手这般凉,还逞强说不冷。”谢宁莞嗔怒道。
意识到有可能会冻到她,谢珩极快地抽出手,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就算染上了风寒也不打紧,有皇姐照顾我。”
“胡闹!”谢宁莞拉他往一侧坐下,蹙眉道:“明儿是冬至,可不能病了。”
“好,我答应皇姐。”想了想,谢珩看向谢宁莞,正色道:“既是冬至,合该要一家人齐整用膳,明儿与我一道去康宁宫用膳吧,顺道看看母后。”
提起沈太后,谢宁莞沉默不语。
一直到李广平拿着汤婆子回来,她都没再说过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