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前排的观众听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声响。

    舞台上一片漆黑,工作人员正在撤走上一场舞台布景道具,自然也听到了这奇怪的声音。

    它们还没来得及停下手里的动作,一道强烈的光束灯突然亮起,照向了头顶那片黑暗区域。

    旋转木马安静地悬在场馆的上空。

    这件道具的内部结构复杂又笨重,现场人员没有立即撤走,直接升起来藏进了黑暗里。

    场馆的舞台灯光有手动操控,但也有自动追光灯,这件道具上就有加入了定位标签。

    按理说,在旋转木马完全静止的状态下,不会给后面的舞台造成什么影响才对。

    为什么机器没有启动,灯光却跟随着移动?

    场馆内的温度和下雪前的室外温度相差无几,这股冷意像是从地底深处渗透出来,哪怕现场人头攒动,也没有让这里的温度有所回升。

    工作人员猛地打了个冷战。

    但很快,它们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越来越多的咔嚓声传了出来。

    观众们终于看清,旋转木马里那匹体型稍小的马驹,身上的蜡块开始纷纷碎裂、剥落。

    随着蜡块不断剥离,露出了内里的白马。

    白马雪色的毛发上,粘黏着许多蜡块的碎片和细小蜡粒,如同打碎又拼凑起来的白瓷摆件。

    它扬起前蹄,踏下,往前奔跑了起来。

    在白马的带动下,旋转木马也自顾自地转动起来,只是这一次,变成了顺时针旋转。

    叮叮咚咚的旋律又一次响起,欢快又甜蜜。

    但渐渐地,旋转木马的转速越来越快。

    或许是灯光的原因,原本崭新梦幻的城堡也开始发生变化,木马身上鲜亮的颜料老化褪色,变得斑驳不匀,光滑的钢筋上出现了大块红色的锈迹,城堡顶端覆盖了一层恶臭的青苔。

    整个场景,如同观众们记忆里的那座游乐园,一点点被荒置、废弃。

    叮叮咚咚的旋律不断加快,已经到了刺耳的地步,台下的观众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旋转木马只剩下残影。

    聒噪的旋律戛然而止,白马在不断地提速中,从腐朽破败的平台里冲了出去!

    它踩在其他旋转木马僵硬的脊背上,登上了溃烂的城堡顶端,然后,一跃而出。

    那道光束始终追着它的身影,撞开了场馆一角的玻璃,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

    什么情况?旋转木马活过来了?

    长达十几秒诡异的寂静后,观众席仿佛一颗石头投入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年末歌谣祭还在直播中。

    见场面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导演立马叫人切出下一个舞台的VCR转移现场的注意力。

    “哒哒哒哒……”

    一群孩子正在密林里拼命地逃跑,子弹和乱箭在它们的身后不断扫射,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身边不断有人被命中倒下,有的孩子踩中林子里的陷阱摔倒,被身后狞笑的猎人追上。

    每当孩子们快要跑出这片林子,手腕上的白色气球,就会带着它们慢悠悠地往回飘。

    这群孩子就像是被命运捉弄摆布的玩偶。

    无论怎么逃,也不可能逃出去。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剩下的那几个孩子怔怔地看向了连接着自己脏器的气球。

    要逃,不惜一切地逃,哪怕、哪怕……

    孩子们苍白的手握在了那截肠子上,收紧力气,气球拉扯着内脏传来撕裂的疼痛。

    诡异观众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神情不悲不喜,只有已经知晓结局的麻木和冷漠。

    进度条已经走到终点,VCR却还在继续。

    “咔嚓。”

    又是这一个声音。

    但这一次,声音不是从场馆里传出来,孩子们也听到了,它们同时看向了岛上神庙的方向。

    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响。

    随后,有一束光照了进来。

    长久地待在黑暗里,这光线如同针芒,刺痛泰米的眼眸,让她极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却又能感觉到阳光确实地照在了它们身上。

    如同母亲温柔的抚摸,从毛发渗透到肌肤,传递到每一根神经末梢。

    好温暖啊……

    孩子们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境里虚假的幻象,而是真真切切的,神庙被打碎了。

    越来越多的阳光洒下,漂浮在半空中的气球发出凄厉的尖叫,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气球迅速缩水,表面如同被融化的蜡,一点点流淌下来,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孩子们扬起了脸庞,让每一寸都沐浴到有光的地方,任由身体迅速地腐败、溶解。

    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她们恍惚中看见沿途的道路旁开出了纯白的小花,只有米粒大小,洁白如雪,满天星一样漫山遍野地盛开。

    她们在阳光下笑着坍塌,雪白的小花将露出了白骨的身躯覆盖,披上了一层温柔的殓衣。

    ……

    天选者只去过一次梦境中的岛屿,但真实岛上的孩子们还在不断重复着临死前的景象。

    贝利是唯一能够打开真实岛屿的钥匙。

    贝利,逃出去……我们都会得救的。

    不要放弃,快到家了。

    死后的贝利,时时刻刻忍受着奔跑的本能,不肯汇入那盲目而无意义的奔流之中。

    现在,它承载着这些无声的呐喊和声浪,冲出了看似梦幻的华丽牢笼,越过了观众的头顶,跨过了海洋和高山,奔向了该去的地方。

    它没有食言。

    它……来带它们回家了。

    …

    ‘还不够,还不够……’

    时厘听到了欲望种子里的祷告。

    ‘现实里的童话总是残酷,它们想要一对翅膀,请按照孩子们心中的童话来谢幕吧。’

    一片窸窸窣窣声里,花海下那一具具残缺的躯壳,缓缓地伸展出四只肌肉紧绷,充满力量的四蹄,紧接着,一条修长的脖子、覆盖着雪白毛发的身躯,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泽。

    白马?

    不,远不止。

    它们的四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它们的额头长出了一个圆圆的瘤体,那瘤体还在生长,最终形成了一个尖锐的螺旋角,背部破碎的白骨上长出了一对硕大强壮的翅膀。

    它们撞碎了摇摇欲坠的神庙,又冲向了岛上奢侈享乐的豪宅,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最后轻轻一跃,踩在云上,消失不见。

    “独角兽。”

    耶莲望着屏幕里的画面,神色复杂地低喃着。

    她想起了儿时祖母拿着童话绘本,在温暖的壁炉旁给她们讲睡前故事。

    “独角兽是非常凶残的动物,它不畏惧大象和猛兽,最强壮的勇士也难以使它屈服。

    但独角兽的角也是非常珍贵的解毒珍品,它的血可以延年益寿,它的身体还有多种功效。

    为了俘获独角兽,部落里的猎人们总是用落单的少女来诱使它上当。

    因为啊,独角兽会把它的脑袋靠在少女的裙摆上入睡,这样就很容易被猎人抓住了。”

    那时,年幼的姐姐托着腮疑惑不解,“独角兽真的很凶残吗?它只是觉得少女看起来需要帮助,想帮她驱散恐惧,给她安慰。”

    祖母笑了笑,摸了摸她和姐姐的头发,“是啊,独角兽就像伊娜和耶莲一样善良呢。”